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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李誠說:「你聽見了?那你為什麼不讓全連戰士跟他學著唱這個歌呢?拿戰士們的話教育戰士們,這不是很妙的教育方法嘛?」他指著周大勇肩上搭的米袋,問:「它搭在你肩上和搭在戰士們肩上有什麼不同?」「政委,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一樣沉!」

  「不。周大勇同志!我們常常是希望上級給我一套工作辦法,卻不在自己身邊的生活中去找尋工作辦法!」

  這一說,讓周大勇腦子裡又兜起了很多問題。他望瞭望政治委員那銳敏而深思的眼睛,思量政治委員的話。

  「你讓你肩膀上的這個水袋子,發揮更大的作用吧。」李誠從口袋裡掏出剛才接到的信,說:「李幹事給團政治處寫來的這封信,應該立刻傳給全團的幹部看。信裡頭說,各連隊的新戰士對背米袋的事都有意見,可是九連的新戰士不但沒有意見而且樂意背。因為九連指導員給戰士們講話的時候,指著自己肩上的米袋說:『同志們背米袋累,我也很累。但是我為什麼還要背呢?』他就向新戰士解釋:自古以來打仗都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我們呢,新兵補上了,想給新兵發的武器還在敵人的倉庫裡;部隊行動了,要吃的麵粉還在西安胡宗南的麵粉公司。我們必須背三天糧食,不背就要餓肚子。他還把他在戰爭中體驗到的事實——米袋、乾糧袋如何救了我們命的事實,講了那麼幾段,然後發動老戰士們也來向大夥兒講。周大勇!我想,這些辦法可能比我們乾巴巴地講一通道理強得多。」

  周大勇心裡豁然亮了,臉上喜盈盈的。他真恨不得一把握住政治委員的手,說幾句親熱的感激的話。

  李誠說:「這些辦法,你可以試試看。不過實地做起來,就不像說話這樣不費力氣。」他邊走邊籌思什麼。猛然,他偏過頭,瞅著周大勇說;「費力氣?費力氣又有什麼?党把你選拔到領導工作崗位上來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你有超過平常人的精力。一般人身上發出的力量只能帶動一部機器,你身上發出的力量就要帶動十部機器。同志,想想,你要沒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怎樣能發動戰士們高度的戰鬥意志,使他產生壓倒一切的威力呢?」

  李誠跨上馬,把馬的韁繩一扯,回頭說:「周大勇,腦筋是個偉大的東西,但是不去思想,它就會像那路邊的石頭一樣——沒有多大用處。」

  李誠催馬順著隊伍行列向前面跑去了。馬蹄揚起的灰塵,遮住了他的背影。

  周大勇不眨眼地望著那馬蹄揚起的灰塵。他想:啊,自己和這樣的人並肩踏著征戰的道路前進,不是一種很大的幸福嘛?有一種感情在他胸中回蕩。它不像人們打了勝仗以後的那種歡樂,也不像當了英雄出席慶功會那樣高興,這是一種把人推向思想高處的更嚴肅更深刻的感情。

  部隊從遮蓋天日的森林中,日夜行進。彎彎曲曲的山路又窄又陡。黑壓壓的山頭,一個剛移過去,一個又橫擋在戰士們前面。

  一天,部隊進入一條大川道。侵佔隴東分區的馬家騎兵在這裡糟踐過,所以遠近不見人煙,一片荒涼。川道裡的水稻田中,都長起了蒿草。只有清淙淙的河水,還在草叢中照常向東流去。

  戰士們在綠聳茸的草地上休息。

  李誠站在一個土丘上朝周圍看,只見那些團政治處的幹部、營連的政治工作人員、支部委員、積極分子,都在緊張地活動。他們有的人向戰士講解什麼,有的給戰士讀報,有的向兄弟連隊「訪問工作辦法」,有的向別人介紹自己的工作經驗,有的在和某些人談心……李誠想:如果說團黨委是一個人的頭腦的話,那麼這些人便是佈滿全身的神經。這個團,依靠這一套完備而精密的組織,依靠這些奮不顧身的工作的人,才成了永遠充沛活力的戰無不勝的整體。

  他從這個連隊走到那個連隊,一陣跟戰士們談什麼,一陣又和幹部們研究什麼,像是他不讓有一分鐘的閒置時間從他身邊輕輕地滑過去。

  戰士們看見團政治委員,眼裡都高興的閃光。他們從心底裡喜歡自己的政治委員,特別喜歡聽他的講話。因為政治委員講話不光頭頭是道、句句占理,而且生動有趣。他好像帶了好多適合每一個人的鑰匙,他會巧妙地用這鑰匙去開動每一個人的心竅。不管在什麼場合,當他看著人們的時候,大夥都覺得他的眼光,又透進人的心裡啦!的確,在團政治委員李誠眼裡,每一個人的心都是一個小小的世界。他像一個科學家一樣,時常在這個小世界的各個角落裡,仔細地考察各種閃動著的思想和心理活動。

  李誠走到一個連隊跟前,看見一個年青的副指導員,領導戰士們討論問題。他站在那裡,嘴裡噙著煙斗,凝視著戰士們那讓人見愛的臉膛,聽他們那動人的聲音。

  「你把黃河看成一條線了!我還提不出十個八個討論問題?來,我先提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一定能勝利?」

  「我提個問題:大個子,你為什麼要求參加共產黨?」

  「我提一個問題:為什麼我們將來要進入社會主義社會?」

  「對啦,真是一家十五口七嘴八舌頭,問題已經提了一筐子啦!現在討論吧!」

  李誠聽著戰士們的發言,腦中閃過了很多想法。當然,有些戰士把複雜的問題瞭解得簡單了一些,可是這些工農子弟,他們認識了一點點真理,甚至是一句話,那麼,這一點點真理,這一句話,就化成他們的血肉,就給了他們無限的力量,就能支持他們日日夜夜地戰鬥;即使生活再艱難困苦,戰鬥再頻繁殘酷,他們總不灰心,總不屈服。

  第一連的戰士們,坐在草地上。周大勇看見政治委員走過來,他喊:「起立!」戰士們嘩地站起來,向政治委員致敬。周大勇站在戰士們前面,興奮地看著政治委員,像是表示:

  「看,戰士們一個個都挺棒!」

  李誠點頭要戰士們坐下。

  周大勇向李誠報告:他剛才利用時間,開了一個全連黨員大會;現在同志們正討論目前全國戰爭形勢。

  李誠跟周大勇肩靠肩,坐在草地上。他問:「周大勇,昨晚間,我們部隊突然掉轉方向朝南插下來又折轉向西走。對這,戰士們有什麼反映?」

  周大勇眼裡閃著純真的光。他興奮地說:「戰士們情緒都挺高。他們都說,這一下,我們要把馬家匪徒的鍋砸碎了!」李誠問:「戰士們很高興;部隊突然掉轉方向前進,你是不是高興?」

  「我有什麼不高興呢?高興哇!」

  李誠說:「你應該高興。可是我昨天夜裡跟你們連隊走的時候,聽見一個山西的新戰士說:『這一下要戳到甘肅去啦!

  越走越離我的家遠啦!』有一個甘肅的新解放戰士又說:『可是越走越離我家近了!』還有各種各樣的議論,你注意聽了沒有?」

  周大勇覺得政治委員的話有點不妙。他說:「聽啦。」

  「你聽出什麼名堂了?」

  「沒有。」

  李誠說:「嗯,『沒有』!問題又出在這『沒有』上了。同志!你不光是要聽戰士們談話,而且你要在那許多聲音中仔細分辨:哪個音高哪個音低,哪個音強那個音弱。要不,你聽了也和沒聽一樣。不錯,大多數戰士情緒確實很高,可是你不要因此而盲目地高興。我覺得,大多數人是因為快進入戰鬥了情緒高,也有那麼個把子人是有其他想法的。一個做領導工作的人,不能拿自己情緒和想法去代替戰士們的情緒和想法。這些話,我像是對你們說過百把遍了!昨晚間,你們連隊有個戰士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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