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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警衛員趁空對李誠說:「四二號,你這樣來回跑,會把身體跑垮的。再說,我們來回跟上你跑……」李誠說:「誰叫你們跟上我跑呢:你們只會叫苦!叫苦!」

  警衛員再沒敢往下說,可是心裡嘀咕:「我哪裡是為我叫苦啊!」

  飼養員看說話的機會不可錯過,他趕緊插了一句,說:

  「四二號,我拉上馬跟直屬隊走,你騎啥子喲?」

  李誠把手一擺,邊走邊說:「好呀!騎馬,騎馬!上級為什麼給我一匹馬騎?因為我是政治委員應該騎馬嗎?不是,同志!上級給我發一匹馬,那是叫我騎上它少消耗一些體力,多用一些腦筋;上級要我這個騎馬的幹部頂兩個三個幹部工作。因此,行起軍來,我不能老是壓馬。同志,懂了嗎?」

  一天,部隊行軍五十裡以後,停下來作半小時的休息。李誠,像往常一樣:抓緊時間,立刻召集來七八位幹部。他簡單明瞭地問:「你們的單位半月前補充的新解放戰士,今天行軍中有什麼思想反映?」

  有的幹部很具體地說出了一些重要問題。有的幹部說:

  「情緒很高,沒有問題。」

  李誠對那些能具體地瞭解戰士思想情緒的幹部,巧妙地稱讚幾句。對那些說「情緒很高,沒有問題」的幹部,就非常嚴厲地批評:「簡直不能容忍!你整天跟戰士們一起生活,而不知道他們的思想情況,這算什麼政治工作者呢?『沒問題』?那你可以睡大覺啊!同志,只要有工作就有問題。好啦,這裡有一位老師。」他扭頭對一個指導員說:「請你把剛才給我談的話,再對大家講講。」

  那位指導員說:「以前我的工作情形是這樣:喜歡使用那老一套的簡單辦法:部隊臨出發的時候,我站在隊前問:『完成今天的行軍任務有信心沒有?』戰士們喊:『有信心!』我便滿意了,認為自己要做的工作做完了。可是工作中常出毛病。我們教導員幫我總結領導方法的時候說:『你要讓戰士們對上級的作戰意圖或行軍任務真正心裡有底,那就不是隊前簡單地講幾句話便能解決問題,而要仔細切實地做工作。』這幾天我改變了工作方法。比方,剛才我和我連一排長談話。他說:

  他們排裡的戰士們情緒都很高,沒有問題。但是我深入一步研究,就發現第一排有不少戰士在說:『馬家的隊伍落後得很,連迫擊炮也沒有。我們在延安周圍作戰,繳了胡宗南很多大炮,這次我們打仗不用費勁,炮把敵人一轟垮,便沖上去了!』這就是說,還有些戰士有輕視敵人和過分依賴炮火的思想。」

  一個瘦高個子的指導員說:「這種思想有是有,不過只是個別的人……」「個別的?」李誠接過來話頭問。「多奇怪的想法啊!同志,要是百萬大軍中有一個人的想法和我們的奮鬥目標有抵觸,那麼,我們就要耐心艱苦地做工作,使大家齊心。不做艱苦的工作,光說『不可戰勝』,那是一句騙人的空話。」他深沉銳敏的眼光,慢慢地從這個幹部臉上移到那個幹部的臉上,察看他們的思想活動。「同志們,團黨委指示:一個政治工作者他應當瞭解全連每個戰士,像瞭解他的五個手指頭一樣!……

  這指示中列舉了很多具體辦法。這些辦法是集中了全團人的智慧訂出來的。可是我們有些同志,願意把它掛在口頭上,而不願意真正地掌握它。」

  「前進!前進!」戰士們轉述著指揮員的命令,部隊又繼續向前移動了。

  李誠站在部隊旁邊,戰士們從他身邊流過去。他扭頭看後面那長長的人流。他在那麼多的指戰員中,遠遠地就認出了周大勇。

  李誠在天氣黑洞洞的夜行軍中,本團部隊從他身旁過去,他從那行軍速度的急緩上,能識別出每一個連隊。部隊宿營的時候,他住在房子裡,窗外走過一個人,他從腳步聲就能聽出那是誰。

  李誠第一次看到一個新戰士,他就問清他的名字、成分,並且觀察他身材、臉膛上的特點,還在心裡默寫著這問到和看到的一切。他要牢牢地記住他。因此,全團有一個月軍齡的戰士,李誠就可以叫起他的名字;有兩個月軍齡的戰士,他就能說出他的出身、年齡、籍貫、一般的思想表現;說到老戰士,那他連他們的脾氣、長處、習慣、立過什麼功,都能一清二楚地說上來。有時候,在夜戰中,一個戰士負了重傷,筋疲力竭,突然,李誠在黑暗中喊那個戰士的名字,鼓勵他幾句。那個戰士便獲得了生命和氣力,從血和絕望中勇敢地站起來了。

  現在,李誠遠遠地就認出了周大勇,並不是他看清了周大勇的模樣。他是從那結實高大的形樣和走起路跨大步的姿態上,感覺到那是周大勇。

  周大勇氣昂昂地上來了,李誠跟他肩靠肩朝前走去。

  李誠對周大勇這渾身每個汗毛孔裡都滲透著忠誠和勇敢的幹部,是打心眼裡喜歡的。他覺得,在整一年的人民解放戰爭中,周大勇變得老練了。

  周大勇的米袋搭在肩上。現在他是連長又是指導員,所以除駁殼槍以外,他還背了一個掛包,為的是裝黨內檔和各種材料用。他看來總是精幹、利索的。

  李誠問:「後天我們就可能進入戰鬥。戰士們情緒怎麼樣?」

  「很高!」

  「好高?談談,你做了些什麼具體工作?」

  周大勇講:黨支部怎樣研究上級打好第一仗的意圖,戰士們怎樣討論,他又和誰作了個別談話。

  李誠想:「嗯,他的確做了不少工作。」又問:「你覺得你們連隊,在進行戰鬥動員的工作上還存在什麼問題?」

  「沒有。」

  李政委看了他一眼,停了好一陣,聲音低沉地說:「『沒有』這兩個字,你是經過仔細思考的嗎?你對自己的任何話,一說出口就準備負責到底嗎?」

  這一問,倒把周大勇問愣了。

  「呵!我們要求萬眾一心,可是一個連隊就該有多麼複雜!

  你們連隊,共有九十七個人。這九十七人來自天南海北。他們當中,有工人、農民、有新戰士、老戰士;新戰士裡頭有解放戰士有翻身農民……思想水準不同,出身不同,性情不同,戰鬥經歷不同……而你要把他們的思想統統集中到戰鬥上來。戰鬥,對一個戰士提出了最高的要求。想想,你對每一個人該要作多少工作呀!」

  李誠的話,給周大勇的心裡放了一把火。在先,周大勇覺得本連隊戰鬥動員工作做得還湊合,目下,又覺得工作中問題又挺多,心裡有點著慌。

  戰士們嘩嘩地前進,前邊不斷地傳來命令:「跟上!」「邁大步跟上!」

  李誠和周大勇肩並肩向前走。他走得很快很穩,低著頭。

  他腦子像重機關槍連發那樣緊張地思考事情。一個騎兵通訊員,順著部隊行列上來,遞給他一封折成三角形的信,李誠拆開看了一下,裝在衣袋裡。他問:「有些戰士對背米袋子的事很惱火!是嗎?」

  周大勇想了一下,說:「嗯,新戰士特別惱火!」

  李誠說:「我剛才聽見李江國用山西小調唱:

  我的米袋四尺長,
  這就是我的大後方,
  不要說是背上累,
  有糧就能打勝仗。」

  周大勇笑了,說:「我早就聽見了。編編唱唱這一套是李江國的拿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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