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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保衛延安 | 上頁 下頁
三〇


  團政治委員李誠,高個兒,臉有點瘦。不論誰一見他,就覺得他那肌肉並不豐滿的身體裡,像是儲藏著使用不盡的精力。

  李誠翻開放在膝蓋上的小日記本,邊看邊思量。

  部隊今年三月臨過黃河的時光,他就跟旅政治委員到晉綏軍區分「建軍會議」去了。他離開部隊三個來月,覺得自己對部隊情況有點生疏。因此,他回來的這五天工夫,成天在各營、連跟幹部、戰士談話。他要具體掌握部隊情況,特別是思想情況。

  他反復分析了他瞭解到的各種情況,看到,隨著戰爭的發展,政治工作者面前擺下了繁重的任務。不錯,那種勇往直前、信心百倍的戰鬥精神,非常旺盛。但是,現在鬥爭特別艱苦: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大兵團作戰,沒有房子住;糧食少,戰士們常是饑一頓飽一頓;長途行軍,整天翻山過嶺;特別是,戰鬥殘酷、複雜而又頻繁。因此,那些軟弱的東西也就暴露出來了!李誠想起團黨委會討論過的幾個人。這些人的錯誤思想,雖然表現為各種式樣,但是歸結起來就是:向困難低頭,畏縮不前。他站起來望著身旁什麼地方,望了好一陣,然後,把右拳提到胸前向下擊著,獨自說:「要朝這些壞思想開火!哪怕這壞思想是一星星一點點,也要肅清它,徹底肅清它!」

  李誠的舉動顯出:緊張的戰鬥生活,不光把人平時舉止態度上的細節磨掉了,就連人那些遲緩柔弱、猶豫不定的脾性也磨掉了。它讓人作風雷厲風行,性情果敢爽直。

  李誠穿過灌木林,走到團政治處的宿營地旁邊。

  政治處的電話機就安在一棵大樹下。組織股的一個幹事,正在電話上和二營教導員談工作。另一個幹事,在檔箱裡翻尋什麼材料。一個戴近視眼鏡的保衛幹事,坐在草地上,把手槍放在兩腿中間,正審問一個混入部隊的特務。有一個年青人,趴在地下,畫著明天鼓動戰士們行軍的圖畫。一棵大樹旁邊的檔箱子上,趴著一個刻小報的油印員。他刻的文章多半是快板、詩歌和「順口溜」。油印員刻著刻著就把頭擱在手背上睡著了。李誠輕手輕腳地走到油印員對面,蹲下去,把鋼板、蠟紙和鐵筆挪過來,幫油印員刻了一小段,又搖著頭獨自說:「我當宣傳員的時候也刻過鋼板,可是我刻寫的技術比這小鬼差遠啦!」他親切地望著油印員那孩子式的臉頰,那臉頰被太陽曬得起了一些白色而透明的簿皮。

  李誠朝一棵大樹跟前走去。那裡團政治處楊主任,召集了十來個幹部正在開會。

  團政治處的那些幹部,都是每天行軍時候,楊主任派到各個連隊上去的。他們和戰士們一道行軍,幫助連隊工作,瞭解戰士們的思想情緒等。每天,部隊宿營後,他們就回到團政治處,給團政治委員和政治主任彙報瞭解到的各種情況。李誠對這種「彙報會議」很關心,每隊都去參加。

  宣教股長彙報。他講,第六連創造了一種行軍中鼓勵戰士情緒的新方法。

  楊主任把本本上記的話看了看,說:「高股長,像你這樣深入連隊瞭解問題,可就豐富了咱們政治處的工作。同志們,加油幹哪!有了你們這些人深入連隊,就有了很多看不見的線把團黨委和戰士們連接起來了!」他抬起頭,看見李誠站在自己身邊。又說:「政委!你來遲了一步,沒聽上高股長的彙報!」

  「妙哇!把團黨委和戰士們連接起來了!」李誠邊想邊對高股長說:「你再講一遍!」

  李誠垂著兩手,頭微微低著,望著旁邊什麼地方。聽了好一陣,他說:「楊主任!讓高股長和二營教導員一道到六連,把這種新方法再從頭到尾瞭解一番。經過仔細研究以後,真正證明它是有效的方法,那就請二營教導員到一、三營去作一次報告,讓大家都學習這種方法。」

  楊主任說:「著啊,這樣做穩當些。」接著又有一個宣傳幹事彙報。他的臉膛看來又俊秀又聰明。他拿出個小本子看著,說:「楊主任,我瞭解第五連的情形是這樣的:戰士們非常疲勞,他們情緒都不太高,有一兩個班排幹部也愁眉苦臉……」李誠瞅了那個宣傳幹事一眼,問:「什麼原因?」

  「不知道……他們的指導員看起來辦法也不多!」

  楊主任問:「你這個代表政治機關去的人,又給他們出了些什麼主意呢?」

  「我,我也累得喘不過氣。我……」「不說你,還談五連的情況吧!」

  「恐怕再沒有什麼了!」

  李誠一字一板地說:「不要說什麼『恐怕,恐怕』,確實一點說!」

  宣傳幹事慌了,瞧瞧左右坐的幾個幹事、工作員,像是求援。他說:「我想,大概再沒有什麼了……」李誠臉色凝然不動,那千百斤重似的眼光,壓在宣傳幹事身上。他說:「算啦!誰知道你說了一大篇什麼!不要你彙報五連情況,先請你弄清,你為什麼這樣愁眉苦臉呢?」他直盯著那個宣傳幹事,盯了好一陣,說:「奇怪,熱騰騰的連隊生活反映在你腦子裡,就是這樣!照你的說法,戰士們日夜行軍,艱苦奮戰的英雄氣概怎麼解釋呢?你看不見那些病了硬說沒病,自己腳磨得出了血,還一樣鼓舞別人幫助別人的人嗎?我們知道,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堅強的,有個把子讓困難嚇倒了的人。對這些人應該做的工作,營團黨委已經具體佈置了。你最好到五連再住幾天,呼吸呼吸戰士們的正氣。這對你現在有好處,對你將來也有好處。」他向前走了幾步,停住腳步,回頭望著那個宣傳幹事,說:「有一次咱們旅政治委員給我談:『嚴格地說,如果你在一天的生活中,沒有任何新的感覺,那麼你這一天便算過得很糊塗;如果你根本感覺不到那不斷湧現的推動自己向上的思想,或者說失掉了對新鮮事物敏銳的感覺,那你的腦筋就快要乾枯啦!』我看,這幾句話,對你也很有用處。」

  斷黑,樹枝梢上掛滿晶亮的星星。森林的空地上,炊事員們燒起一堆堆的火。黑暗中,不時發出哨兵威嚴的喊聲。李誠時而在樹林邊向站哨的戰士詢問什麼,時而在火堆跟前和炊事員聊天,時而又向教導員或指導員指示什麼。

  李誠靠一棵樹幹站著。樹上的鳥兒撲嚕撲嚕扇著翅膀,像是對這森林裡突然出現的熱鬧生活很不習慣。李誠的警衛員站在一棵樹下,他很想揀起塊石頭朝鳥窩扔去,可又怕打擾了李誠的思索。咦!政治委員在想什麼哩?興許他正在諦聽這森林晚間是怎樣呼吸?其實政治委員正在聽著戰士們講話。「事事立功嘛!大夥沒意見就給寧金山記一功。」這是班長王老虎的聲音。

  「梁世德也應該記功。他行軍中幫助別人扛槍,宿了營又幫炊事班挑水……」「不行,梁世德今天行軍的工夫,踏了老鄉的莊稼苗。這呀,是個了不起的錯誤。說說,咱們為什麼打仗?為了人民利益哪。可踏了老鄉莊稼,不就破壞了人民利益?一個革命戰士嘛,自個兒做了對不起人民的事,他心裡就像錐子紮。可梁世德就沒有在大夥面前坦白這件事,這就是階級覺悟不高呀!」

  「不要胡拉被子亂扯氈。有功記功,有過記過,這是兩回事呀!」

  「說得出奇!怎麼是兩回事?……」李誠一動也不動地聽著、思量著。像他在戰鬥生活中千百次體驗過的一樣:戰士們說的話中,有很多寶貴的思想。這些思想是閃閃發光的,具體的,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似的。他調查研究,到處看到處聽,並思量分析這一切,已經成了習慣。他跟戰士們一塊生活、呼吸,好像也一分鐘不能間斷。

  他調查研究,便能從日常的生活現象中,領悟到一些重大問題。他到處看到處聽,便能從戰士們的面容、眼色、笑聲、不關緊要的說話當中,銳敏地感覺思想的動靜。常有這樣的事情:他從一個連部駐的院子門口走過,看見一個戰士站在那裡發愣。他就到連部對指導員說:第幾班某某人,大概有什麼樣的心思。指導員一研究,果真不錯。有時候,他突然在電話上對某營教導員說,哪一連哪一班有個叫什麼名字的戰士,家裡來了封信。信裡頭說,他母親病亡,你們要很好地安慰那個戰士。接電話的幹部聽到這些話很奇怪:今天就沒見政治委員到營裡來呀,他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只要有機會,李誠總願意把鋪蓋搬到連隊上去住。因為他跟戰士生活在一塊,就明顯地感覺到他們的智慧、想法、要求、願望,向他腦子裡流來。這各種向他腦子湧流來的東西是複雜紊亂的,可是這一切很快就在他腦子裡起了變化,有了條理。有時候,李誠裝了滿腦子問題一時抓不住要領,可是幹部或戰士的某一句話給他提起了頭,一切立刻都明確了;事物的內涵或單純的本質,也都立刻清楚地顯示出來了。這當兒,他得到別人意想不到的愉快。這種心情,讓他工作精力更加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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