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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革命之哲學的基礎(4)


  一八八四年Plakhanov,Vera Sassoulitsh,Deutsh,Axelbrod四個激烈派,在瑞士發起了社會民主黨。他們傳道的新法,是從Marx與Engels直接得來的。他們在勞動界傳播Marx學說,豫備經濟的戰爭。從一八九一至一八九四年,在俄國中部莫斯科聖彼得堡等處,連續行了許多次的罷工。一八九五年在聖彼得堡Lenin與Martov為頭,又起了大同盟罷工,有工人三十五萬名,與聞這件事。

  一九〇一年社會革命黨重行改組,推Lavrov為首領。這裡邊最有勢力的一個黨員是《勞工之旗》的編輯者Viktor Tchernov。黨員的多數都是高等職業的人,在官吏聯合會,海陸軍人聯合會上,很有影響。党裡又有許多農人;俄國農人多還守著古代共產制的村會(Mir),原有社會主義的傾向,所以黨裡很看重這一方面,就希望立刻將土地依社會主義分配。但社會民主黨卻不以為然,說這古代原始的共產制,須先行消滅,改成現代的資本的生產制,以便預備實行完全的社會改造;這件事業須由徐徐的進化,才能成就的。社會革命黨的主張,除了土地改革之外,又包括激烈的手段在內。

  一九〇七年社會民主黨在倫敦開大會,因為黨員意見不合,便生了分裂。這黨分作兩派,一是多數派(Bolsheviki),Lenin為頭;一是少數派(Menshoviki),首領是Plekhanov,Martov,Dahn三人。多數派不願與開明的中產階級聯絡,說他們有君主的傾向。又攻擊Plekhanov一派,說他們對付中產階級及貴族士官過於寬大。少數派則主張說,俄國如不先將西歐通行的政治社會制度實現,革命便不能成;在這革命運動中,開明的中產階級,也是很有用的分子,倘將這一部分國民的同情失去,逼得他們投入反動裡去,那是很危險的。這兩派都各有他的主張,依了俄國人的特性,各各走往極端,至今還沒有解決。

  上邊的一篇對於造成俄國革命的哲學思想的觀察,非常簡短,但我們看了,約略可以懂得現在新俄羅斯必須經過的困難情形了。我們要理會這事,單從表面考察,是無用的,所以必須去求更深的理由。說俄國革命党都是平和主義者,現在這已變成一個惡名,好像從前歐洲平和時候的稱暴徒了,原是不對的;因為他們勇於攻擊敵人,未嘗退避,又為了主義,毫不恐懼的向牢獄,流放,苦工,死刑走去;總而言之,畢生是一個戰士。「賣國者」也是一個不適用的醜惡名詞譯者案此當系指俄德講和時世間對於俄人的惡罵,又沒有正當的與心理上的證明。俄國革命黨裡有無賣國者,都不可知;須待將來由歷史判斷。

  現在的困難情形的原因,其實更為複雜。簡約說,便是如此。——製造革命的人,無論他是那一黨,抱什麼主義,對於破壞的工程,卻都同心一致,至於手段方法的不同,也不關緊要。到了破壞已經成功,帝國推倒了,革命的勢力裡面的各分子,便又各自分散了,現在要在舊廢基上,建造新房屋,那些建築家的意見,各自紛歧,不能相合了。我們現在所見的擾亂,正是感情思想的衝突糾紛。人類雖然不至如Babel塔下的人,各說各的言語,但各人都有各自的思想,卻是確實的了。他們又時常將倫理學上的「應該」,當作日常的「實是」,將夢想當作事實。俄國人是生就的理論家,專講抽象的理想,又竭力的執著他們自己的理論。各種意見如立憲制,開明的中產階級,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民族主義,帝國主義,人道主義,國際主義,及此外各種主義,都夾在一起,各有主張。

  有些俄國人單要求政治的解放,便滿足了;那些人卻夢想「解放政治」。這一部分的人只要將新偶像代出舊偶像,或舊建築上加點修補,就滿足了;那一部分卻主張大掃除,要將所崇拜的偶像全數推倒,打掃出一片白地,預備從新建築。這一部分的人以國民為重;那一部分又極尊重個人。第一派如Lavrov主張「國民的結合」;第二派如Bakunin則主張「人類的結合」,不分什麼種族國家言語。在Bakunin同他的一派看來,個人是最重要的東西;社會只是精神理想的集合,他的共通的目的便是自由。人與人不相附屬,各自平等;政府便沒有什麼事可做。

  俄國革命黨人有許多隻期望同英國一樣的君主立憲,便已滿足;有許多人卻希望聯邦的共和國,同瑞士或美國一樣。還有許多人夢想正義的共和國,以Plato的理想國,St.Augustine的神國,Moore的烏托邦(Utopia),Harrington的大洋國(Oceania),Campanella的太陽國,Fénelon的Salente,與Rousseau所想像的社會,或古先知所說的天國為模範,可是他忘記了,連Rousseau自己也說,這樣的國,只是神所居的;用現代的文句說明,便是超人的國土了。在這國裡,沒有人類降生,也沒有活人生存;這國不過在空想的境中存在。夢想這空虛世界的人,只好為精靈立法,在雲中建國罷了。

  近三年來,我們熟聞這一句話,說「現在的戰爭是一個理想的戰」。但這句話依了各人的思想,也可有幾種解釋。有的說理想的戰,是指人用了槍炮互相殺傷,各求自己理想的勝利。有的卻以為這是指純粹用理想去克服人的戰爭。但這不是唯一的原因,使俄國許多革命党,變成平和主義者,他們同威爾遜總統一樣,將德國政府與德國人民,劃清界限。他們相信德國人民也能同俄國人對付Romanov家一樣,去對付Hohenzollern家的。

  這是俄國社會民主黨的意見;他們是Marx派,很信用德國的工人。社會革命党現在改稱國民社會黨,卻同無政府主義者如Kropotkin等,對於Marx與德國社會黨都不相信。他們同Bakunin一樣,說將德國政府與德國人民,劃清界限,這假說是錯誤的;德國人是世界上最高慢反動的人民,缺乏自由的本性的。社會民主黨說,「讓我們同德國人講理,便能勝利。」國民社會黨卻更明瞭的答道,「讓我們先打勝了,然後講理。」俄國的Marx派並且還想推廣範圍,將國民的戰爭,變成階級的戰爭。他們對於歐洲的地圖的改變,毫不注意,只要他們的社會改造的理想,能夠從犧牲的擾亂中間,得勝成功。

  俄國現在的紛擾中間,還有別一個理想,從中主動,便是民治問題。民治這個字,也可依了各人意見,尋出各種解釋。這民治什麼時候開端?什麼時候可以全佔優勢呢?他們說,倘使民治是現代歐洲的口號,此次對德國軍國主義的勝利,便是民治主義的勝利,那時便在戰爭中間,即使公理還未完全勝利的時候,也應略有民治的表示了。但是,照俄國民黨說,當時宣戰及作戰,著著進行,全沒有和我們商量;我們模模胡胡的聽得發表的那些規定,然而我們沒有控制戰爭的力;我們不知道那些秘密外交與條約的內容;我們不知道政府對於國民與他的富力及未來,負著什麼責任。

  我們聽人說,此次戰爭,是將安放了新建築新歐洲的基礎;但我們勞動者對新建築的意見,或未必與政府及資本家的相同。我們又聽人說,此次戰爭,是征服時代的末期了;我們卻不願他又為一個新的武功時代的開端。我們都望推倒德國的軍國主義,但政府及資本家或別有意思,為利益中產階級起見,所以如此期望。德國的中產階級或者也受利益,只苦了我們平民。我們俄國民黨所以決心繼續戰爭,必要使民治主義即從此刻發端,直到完全勝利而後已。只有這樣辦法,我們才能一面推倒德國軍國主義,一面保全我們工人的將來。我們只望我國資本家也同德國的一樣受窘,德國的工人也同我國的一樣受益,便滿足了。

  這是俄國革命的各種思潮,這運動中各首領的思想理論。這都從播種革命種子的俄國哲學家Herzen,Tchernyshevski,Lavrov,Bakunin諸人的學說出來。我們恐以後還須經過多少時間,多少困難,才能望新俄羅斯的產生。

  這一篇論文,原是兩年前的著作,因為他說俄國革命思想的過去的歷史,很覺簡截明白,在現在還有價值,所以翻譯出來,紹介與大家了。至於著者的批評,譯者卻頗有不能同意的處所;譬如論中太重現實而輕理想,到後來理想成了事實,那批評便也難於存立。即如他以為斷不會有的德國革命,現在居然實現,便正是一個極顯的例了。

  一九一九年三月三十一日,譯者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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