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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革命之哲學的基礎(2)


  Herzen的政治理想,是想合斯拉夫民族,設立一個聯邦的共和國,波蘭聽他獨立。他很贊成土地公有制;以為用了此制,將來容易改行社會主義的新制度,使俄國可以不受資本主義及中產階級的壓制。Herzen雖不是斯拉夫國粹黨,但他的意見,也以為俄國社會革命,比歐洲各國更有好的希望,因為在俄國過去的迫壓,還是較少些許。別國都經了多次變革,所以個人略一行動,便被過去的遺跡絆倒,阻了上進的路;俄國的個人,便沒有什麼「過去」來妨礙他。

  Herzen比別人更懂得他們自己國民的心理。俄國人在善惡兩方面,在積極的擁護人權,與消極的順受兩方面,都是絕對的。所謂自由政治,在他們看來,不過真的民權思想的贗品。他們知道專制或民主,不知道有什麼折衷,什麼調和。「舊酒瓶上的新標紙」,是不能使他們滿足。君主的自由政治稱作立憲政體,決不是俄國人所喜的。但Herzen反對國家,還不如無政府主義者一般,要完全將國家廢去。他贊成「國民的結合」,卻尚未說到「人類的結合」。據他說,國家自身本無存在的價值,不過是人民生活的有組織的機關;所以須順應了人民生活的發達變化而改革。國家是人民的僕役,不是人民的主人,如西歐社會黨所說的一樣。

  亞力山大二世解放農奴的宣言,狠使Herzen喜悅,對於俄國將來大有希望,當時有名的經濟學家批評家Tchernyshevski,也抱同一的樂觀。Tchernyshevski的哲學的意見,是以Feuerbach的唯物論為本;他的對於將來社會的思想,則出於St.Simon與Fourier的學說。他也與Herzen相同,狠說鄉鎮土地公有制的重要。他說,在俄國這種制度人人都已曉得,容易實行社會主義;若在歐洲則土地私有制便狠足為梗。所以俄國可以立時行用共產制度,即不然,也狠可縮短私有制的期限。他的意見以為民眾應有統轄政府的權;只因現在教育不足,所以改革只能從上而下。

  但要行這種改革,從下發生的一種運動,或陰謀反抗,也是必要。各國民都有自決的權,所以不但波蘭應該獨立,便是Ukraine也應聽其自主。Tchernyshevski的有名的小說《怎麼好》(Tshto djelatj=What is to be done?)在俄國革命思想上,也有實際的影響。這書是在獄中時為《現代雜誌》而作,經檢查官許可出版。因此可以想見書中並無明白確定的政治理論;但關於哲學,宗教,家庭生活,私有財產諸問題,隱隱地含著許多破壞的議論。當初官僚以為這是一種平常小說;但俄國讀者能從夾行裡尋出意義,於是檢查官發了慌,將這書又禁止沒收了。

  Tchernyshevski的社會主義的思想,和對於農民問題的解決辦法,成了一八六〇年以後起的一切革命主張的根本。俄國有知識的人,看出政府的無能,和他不肯廢棄舊制度的情形,所以決心到人民中間去,尋出在這急劇改革上所必要的力量來。一八六一年Majkov發佈他對於青年的宣言書,指出推翻專制,解決土地問題的絕對的必要。一八六二年土地與自由會(Zemlja i Volja)成立。這會的目的,是在求政治的自由,改造聯邦,均分土地這幾件事。

  其時波蘭革命已經發生,政府有了口實,可以大行反動的新政策。但在俄國此時,已沒有什麼迫害方法,能止住革命運動了。國內有知識的人,因為要避專制的毒害,多逃往外國,往瑞士的尤多;在那地方遇著西歐社會主義運動與文學的影響,受了一種新激刺,俄國革命運動愈加旺盛了。但他們還未得到一面旗幟,在這旗底下,大家可以聚集——Pyotr Lavrov便是為他們豎起這樣一面旗幟的人。

  Lavrov是俄國哲學家中最有科學思想的人。他不像前代人物,看重神學或玄學上的思索,他以為哲學的目的,是在研究事實,與從事實得來的推論。所以他專心研究歷史社會學的哲學,和社會倫理的組織。他所想要解決的重要問題之一,便是個人的人格。Marx學說的樞軸,是經濟的進化與生產力的發達;Lavrov學說的中心,是個人的進步與發展。照他的哲學說來,一切進步,全靠個人的物質上,知力上,道德上的發達;又因行用正當的社會組織,實現信實與公道才能成就。Lavrov所說的社會的幸福,實不過是造成這社會或這國家的個人的幸福;所以各人都有權利,可以變更現在社會的組織。有知識的精粹人民,從思想上得到確信,才真是歷史的創造者;其餘的因襲的奴隸,對於古來習俗傳說,不加考察,一味盲從,都是歷史以外的人物。

  他們或者也有教化,有知識;但他們只用這知識來擁護現在的制度,並不仔細批判,只以為古來傳下來的便都是好的,所以還只可稱「有教化的野蠻人」,或是「高等文化的野蠻人」。Lavrov計算這種歷史以外的人物,是主治的一班人;他們固執的不肯講論法理,又竭力保守他們從歷史的因襲上得來的特權。其餘是窮苦的勞動者;他們為生存競爭所迫,每日僅夠作工,沒有工夫去思想考察。他們是文明的犧牲,是人類的「罪羊」。所以這是有思想的少數人的義務,應當去啟發他們,明白他們不幸的原因;使他們能協力來改造歷史,向進化的路走去,使個人的自覺與社會的共存(Solidarity),同時並進。

  他在《歷史論集》(Lettres Historiques)中說道——

  「我們將到了這時期了,那時人類的理想,可以實現;個人本能的傾向,也可以使得與公眾的幸福相調和。只有將人類組織成一個和合的大團體,用公益公理互相系住,這樣才能造成個人的幸福。」

  那時人能戰勝生存競爭,戰勝動物世界,能夠將批判思想壓服自然;這乃是真的進步的根基。但要做這事,孤立的思想家,沒有什麼力量;他必須依託著在那裡作工受苦的民眾才可。凡是有知識的少數人孤立存在的時候,文化必然消滅。試引古代文化為證,其時民眾居於奴隸的地位,不懂得文化的內面的意義,所以並無要護持文化的意思;所謂超人的一個等級譯者案謂貴族,自己掘了一道溝,同民眾隔開,造成他自己的滅亡。

  反過來說,便是凡有關心個人的發展與公眾的幸福的人,都應該從他們的Pisgah山頂譯者案《舊約》裡摩西登高望樂土的地方下來,走進平民的大平原裡,握著漂流人民的手,引導他們到乳蜜隨處流著的樂土。凡是一種高等的文化,倘欲存在,必須以民治為基本;因為倘沒有民眾的幫助,文化必將滅亡,或遇著侵略的異族,野心的軍閥,也不免立時顛覆了。

  Lavrov有名的《歷史論集》在一八六八年付刊,在革命運動上,造成極大影響。這部書將從前有知識的人蒙蒙朧朧的感著的思想,總結起來;對於「怎麼好」這問題下了一個極明白確實的解答。Lavrov說,有知識的人對勞動階級應有一種義務,因為他們全仗勞動者而生存,他們自己並不生產什麼物質的財富。所以他們若仍然很傲慢高貴的同民眾遠隔,那時他們非但自私,在社會的意義上,簡直已是無價值;他們就是自己宣告了對社會的破產,對於社會的債務無力償還了。他們對於供給物質安樂的民眾的債務,只有一法可以報答,便是投身于平民中間,順應了他們現時的需要,永久的權利,與所有的力量,去啟發他們。

  有知識的人,不可遲疑猶豫,應該提倡民主主義,打倒那武功政治,建設起一個根據公理的新社會,新秩序。Lavrov說,現存的社會秩序,是極端的不道德。什麼是「不道德」呢?對於這問題,Lavrov立下明決的答語:「凡阻礙個人的物質及精神的進步的發達者」,都是不道德。只有根據公理的社會,使人人為公眾的幸福進步的發達起見,通力合作,縱使不能全滅人生的不幸,也竭力設法減少;這樣的社會,才是合理的道德的。所以Lavrov是個人主義者,又同時是社會主義者。他的學說,可以與Benoit Malon所創的La Socialisme Integral相比。Lavrov同Malon一樣,將Kant的「純粹義務」說,與唯物論派的自利說,一齊打消。他完全承認Malon的主張:「利他主義是我們新道德的根本;這道德既非神學的,也非玄學的,只是社會的罷了。」總而言之,Lavrov所要求的,不在部分的改良,乃是社會的急劇的變革。實行這個變革,至必要時,激烈的手段,也可以採用。

  以上所說,是Lavrov從「智識階級的破產」說引申出來的學說;他便將此來答俄國有知識的人的疑問。但對於這個「怎麼好」的問題,Mikhail Bakunin所提出的答案,又是不同。Lavrov是Malon派的社會主義者,Bakunin是無政府主義者;因此兩方的意見便有點差異。Bakunin少年時候,很喜歡Hegel的哲學;這雖然也以自由說為根本,可是將他圈禁在精神的範圍以內。在實際上,Hegel便為了國家,將個人犧牲了;因為他是承認國家萬能的。他的學說到了俄國,無異於一種辯護專制的文章;所以Bakunin依據了Hegel哲學,覺得尼古拉一世的政治,還有理由。

  便是德國人所創的最激烈的主義,內中也終脫不了崇拜強力的氣味;我們順便說及,也是一件極有趣味的事。Bakunin本系「北派」,就是十二月黨的一派;但那時他還不十分熱心這事,不很與聞,所以事發之後,他獨逃脫了多數同黨的「悲壯光榮的運命」。可是俄國人人心中所有的愛自由的心,終於醒了。他棄去了Hegel的正宗學說,加入新哲學派;這派名叫「Hegel左黨」,對於祖師的專制政治與宗教的理想主義,都很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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