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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雜學九


  我對於人類學稍有一點興味,這原因並不是為學,大抵只是為人,而這人的事情也原是以文化之起源與發達為主。但是人在自然中的地位,如嚴幾道古雅的譯語所雲化中人位,我們也是很想知道的,那麼這條路略一拐灣便又一直引到進化論與生物學那邊去了。關於生物學我完全只是亂翻書的程度,說得好一點也就是涉獵,據自己估價不過是受普通教育過的學生應有的知識,此外加上多少從雜覽來的零碎資料而已。但是我對於這一方面的愛好,說起來原因很遠,並非單純的為了化中人位的問題而引起的。

  我在上文提及,以前也寫過幾篇文章講到,我所喜歡的舊書中有一部分是關於自然名物的,如《毛詩草木疏》及《廣要》,《毛詩品物圖考》,《爾雅音圖》及郝氏《義疏》,汪曰楨《湖雅》,《本草綱目》,《野菜譜》,《花鏡》,《百廿蟲吟》等。照時代來說,除《毛詩》《爾雅》諸圖外最早看見的是《花鏡》,距今已將五十年了,愛好之心卻始終未變,在康熙原刊之外還買了一部日本翻本,至今也仍時時拿出來看。看《花鏡》的趣味,既不為的種花,亦不足為作文的參考,在現今說與人聽,是不容易領解,更不必說同感的了。

  因為最初有這種興趣,後來所以牽連開去,應用在思想問題上面,否則即使為得要瞭解化中人位,生物學知識很是重要,卻也覺得麻煩,懶得去動手了吧。外國方面認得懷德的博物學的通信集最早,就是世間熟知的所謂「色耳彭的自然史」,此書初次出版還在清乾隆五十四年,至今重印不絕,成為英國古典中唯一的一冊博物書。但是近代的書自然更能供給我們新的知識,於目下的問題也更有關係,這裡可以舉出湯木孫與法勃耳二人來,因為他們於學問之外都能寫得很好的文章,這于外行的讀者是頗有益處的。湯木孫的英文書收了幾種,法勃耳的《昆蟲記》只有全集日譯三種,英譯分類本七八冊而已。

  我在民國八年寫過一篇《祖先崇拜》,其中曾雲,我不信世上有一部經典,可以千百年來當人類的教訓的,只有記載生物的生活現象的比阿洛支,才可供我們參考,定人類行為的標準。這也可以翻過來說,經典之可以作教訓者,因其合於物理人情,即是由生物學通過之人生哲學,故可貴也。我們聽法勃耳講昆蟲的本能之奇異,不禁感到驚奇,但亦由此可知焦理堂言生與生生之理,聖人不易,而人道最高的仁亦即從此出。再讀湯木孫談落葉的文章,每片樹葉在將落之前,必先將所有糖分葉綠等貴重成分退還給樹身,落在地上又經蚯蚓運入土中,化成植物性壤土,以供後代之用,在這自然的經濟裡可以看出別的意義,這便是樹葉的忠藎,假如你要談教訓的話。

  《論語》裡有小子何莫學夫詩一章,我很是喜歡,現在倒過來說,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覺得也有新的意義,而且與事理也相合,不過事君或當讀作盡力國事而已。說到這裡話似乎有點硬化了,其實這只是推到極端去說,若是平常我也還只是當閒書看,派克洛夫忒所著的《動物之求婚》與《動物之幼年》二書,我也覺得很有意思,雖然並不一定要去尋求什麼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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