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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雜學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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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中我很喜歡《詩經》,但老實說也只以國風為主,小雅但有一部分耳。說詩不一定固守《小序》或《集傳》,平常適用的好本子卻難得,有早印的掃葉山莊陳氏本《詩毛氏傳疏》,覺得很可喜,時常拿出來翻看。陶淵明詩向來喜歡,文不多而均極佳,安化陶氏本最便用,雖然兩種刊板都欠精善。此外的詩以及詞曲,也常翻讀,但是我知道不懂得詩,所以不大敢多看,多說。駢文也頗愛好,雖然能否比詩多懂得原是疑問,閱孫隘庵的《六朝麗指》卻很多同感,仍不敢貪多,《六朝文絜》及黎氏箋注常備在座右而已。伍紹棠跋《南北朝文鈔》雲,南北朝人所著書多以駢儷行之,亦均質雅可誦。此語真實,唯諸書中我所喜者為《洛陽伽藍記》,《顏氏家訓》,此他雖皆是篇章之珠澤,文采之鄧林,如《文心雕龍》與《水經注》,終苦其太專門,不宜於閑看也。以上就唐以前書舉幾個例,表明個人的偏好,大抵於文字之外看重所表現的氣象與性情,自從韓愈文起八代之衰以後,便沒有這種文字,加以科舉的影響,後來即使有佳作,也總是質地薄,分量輕,顯得是病後的體質了。 至於思想方面,我所受的影響又是別有來源的。籠統的說一句,我自己承認是屬儒家思想的,不過這儒家的名稱是我所自定,內容的解說恐怕與一般的意見很有些不同的地方。我想中國人的思想是重在適當的做人,在儒家講仁與中庸正與之相同,用這名稱似無不合,其實這正因為孔子是中國人,所以如此,並不是孔子設教傳道,中國人乃始變為儒教徒也。 儒家最重的是仁,但是智與勇二者也很重要,特別是在後世儒生成為道士化,禪和子化,差役化,思想混亂的時候,須要智以辨別,勇以決斷,才能截斷眾流,站立得住。這一種人在中國卻不易找到,因為這與君師的正統思想往往不合,立於很不利的地位,雖然對於國家與民族的前途有極大的價值。上下古今自漢至於清代,我找到了三個人,這便是王充,李贄,俞正燮,是也。 王仲任的疾虛妄的精神,最顯著的表現在《論衡》上,其實別的兩人也是一樣,李卓吾在《焚書》與《初潭集》,俞理初在《癸巳類稿》《存稿》上所表示的正是同一的精神。他們未嘗不知道多說真話的危險,只因通達物理人情,對於世間許多事情的錯誤不實看得太清楚,忍不住要說,結果是不討好,卻也不在乎,這種愛真理的態度是最可寶貴,學術思想的前進就靠此力量,只可惜在中國歷史上不大多見耳。我嘗稱他們為中國思想界之三盞燈火,雖然很是遼遠微弱,在後人卻是貴重的引路的標識。 太史公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對於這幾位先賢我也正是如此,學是學不到,但疾虛妄,重情理,總作為我們的理想,隨時注意,不敢不勉。古今筆記所見不少,披沙揀金,千不得一,不足言勞,但苦寂寞。民國以來號稱思想革命,而實亦殊少成績,所知者唯蔡孑民錢玄同二先生可當其選,但多未著之筆墨,清言既絕,亦複無可征考,所可痛惜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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