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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順天時報


  凡是不曾於民國早年在北京住過些時候的人,決不會想像到日本人在中國所辦的漢字新聞是怎麼豈有此理的可氣。本來中國的報紙最初都是外國人辦的,如上海的《申報》和《新聞報》都是如此,但那是外國商人主意為的賺錢,不像日本的乃是由政府主持,不但諸事替日本說話,便是國內瑣事也都加評論指導,一切予以干涉。這從前清時代就已辦起,在北京的一個叫做「順天時報」,在瀋陽那時稱作奉天的一個叫做「盛京時報」,就名稱上看來,也可以知道它成立的長久,和態度的陳舊了。

  日本是一個名稱君主立憲,而實際是由軍閥專政的國家,民國以來北洋政府雖然還很反動,可是民間有些活動顯得有民主的色彩,這與日本人的觀點是不大合得來的,其時便在報上大發議論,處處為反動勢力張目,其影響實在是很大而且很有害的。五四以後這種現象就特別顯著,可是人們都不當它是一回事,以是外國人所辦的新聞造謠是常有的,算不得什麼,不值得費筆墨來同它鬥爭,這種理由有一半是不錯的,但是一半也在讀者,要能夠知道它是在造謠才好,可是在中國這怎麼能行呢?至少也是在北京「輦轂之下」,數百年來習慣於專制之淫威,對於任何奇怪的反動言論,都可以接受,所以有些北京商會主張,簡直是與《順天時報》同一個鼻孔出氣的。這個關係似乎很是重大。結果乃由我匹馬單槍去和這形似妖魔巨人的風磨作戰,那些文章我都沒有搜集,現在就《談虎集》卷下看來,裡邊只保存著《中國與日本》等十四篇。

  這《談虎集》系取談虎色變的意思,所收多是攻擊禮教的文章,但是因為我是主張中庸的,有的對於個人或是攻擊特別粗暴的就一律不曾收入,當時另立一個目錄,預備日後另出一冊《真談虎集》,可是這個也不曾實行,那目錄也就不見,只記得裡邊有篇《恕陳源》和《恕府衛》——即是三一八開槍的執政府衛隊,是在那事件發生以後所寫的。我那部《談虎集》是那樣經過精密選擇,卻保有與日本《順天時報》鬧彆扭的文章有十四篇之多,可見那時是怎樣的浪費筆墨,大約那時沒有收集的文章還有不少。這期間是民國十三至十六年(一九二四—二七),以後不久日本的漢文報紙大概是由外務省撤除了,但是它的宣傳的惡影響卻是盡夠大的了。

  就《談虎集》裡的材料看來,最先和《順天時報》對抗的是在溥儀出官的時候,那是在民國十三年的冬天。我在《清朝的玉璽》這一篇文章裡說道:

  「玉璽這件東西,在民國以前或者有點用處,到了現在完全變了古董,只配同太平天國的那塊宋體字的印一樣,送進歷史博物館裡去了。這回政府請溥儀君出宮,討回玉璽,原是極平常的事,不值得大驚小怪,難道拿幾顆印還好去做皇帝不成麼?然而天下事竟有出於『意表之外』者,據《順天時報》說,『市民大為驚異,旋即謠言四起,鹹謂……奪取玉璽尤屬荒謬』,我真不懂這些『市民』想的是什麼。我於此得到兩種感想。其一是大多數都是些昏蟲。無論所述的市民的意見是否可靠,總之都是遺民,迷信玉璽的奴隸,是的確的,所以別人可以影射或利用。輿論公意,不論真假,多是荒謬的,不可信託。其二是外國人不能瞭解中國的事情。外國人不是遺民,然而同他們一樣的不是本國人,所以意見也一樣的荒謬,即使不是惡意的,也總不免於謬誤,至少是不瞭解。……

  《順天時報》是外國人的報,所以對於民國縱使不是沒有好意,也總是絕無理解,它的好惡幾乎無不與我們的相反,雖說是自然的卻也是很不愉快的事。它說清室優待條件系由朱爾典居中斡旋,現在修改恐列國不肯干休,則不但謬誤,簡直無理取鬧了。我要問朱爾典與列國,以及《順天時報》的記者,當復辟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出來干涉,說優待條件既由我們斡旋議定,不准清室破約復辟?倘若當時說這是中國內政,不加干涉,那麼這回據了什麼理由可以來說廢話?難道清室可以無故破約而復辟,民國卻不能修改對待已經複過辟的清室的條件麼?雖然是外國人,似乎也不好這樣的亂說罷。——但是仔細一想,就是本國人,受過教育的人們中間,這樣的人也未必沒有,那麼吾又于外國人何尤。」

  這篇文章的口氣還是相當的緩和,說外國人不懂中國的事情,所以多有荒謬的議論,就怪中國人不爭氣,愛聽他們的謬論。但是在《談虎集》所收的第二篇《李佳白之不解》中,卻收起這種假客氣話,單刀直入的指出這種報紙的用意來了。原文最末的第三節道:

  「《順天時報》是外國政府的機關報,它的對於中國的好意與瞭解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它引李佳白為同調所以正是當然。但我們也可以利用這些荒謬的議論。我們只要看這些外國機關報的論調,他們所幸所樂的事大約在中國是災是禍,他們所反對的大抵是于中國是有利有益的事。雖然不能說的太決絕,大旨總是如此。我們如用這種眼光看去,便不會上它的當,而且有時還很足為參考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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