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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卯字號的名人二


  這裡第二位的名人乃是陳獨秀。他是蔡孑民長校以後所聘的文科學長,大約當初也認識吧,但是他進北大去據說是由於沈君默(當時他不叫尹默,後來因為有人名沈默君,所以他把口字去了,改作尹默,老朋友叫他卻仍然是君默,他也不得不答應)的推薦,其時他還沒有什麼急進的主張,不過是一個新派的名士而已,看早期的《青年雜誌》當可明瞭,及至雜誌改稱「新青年」,大概在民六這一年裡逐漸有新的發展,胡適之在美國,劉半農在上海,校內則有錢玄同,起而響應,由文體改革進而為對於舊思想之攻擊,便造成所謂文學革命的運動。

  到了學年開始,胡適之劉半農都來北大任教,於是《新青年》的陣容愈加完整,而且這與北大也就發生不可分的關係了。但是月刊的效力還覺得是緩慢,何況《新青年》又並不能按時每月出版,所以大家商量再來辦一個週刊之類的東西,可以更為靈活方便一點。這事仍由《新青年》同人主持,在民七(一九一八)的冬天籌備起來,在日記上找到這一點記錄:

  「十一月廿七日,晴。上午往校,下午至學長室議創刊《每週評論》,十二月十四日出版,任月助刊資三元。」那時與會的人記不得了,主要的是陳獨秀,李守常,胡適之等人。結果是十四日來不及出,延期至廿一日方才出第一號,也是印刷得很不整齊。當初我做了一篇《人的文學》,送給《每週評論》,得獨秀覆信云:

  「大著《人的文學》做得極好,唯此種材料以載月刊為宜,擬登入《新青年》,先生以為如何?週刊已批准,定於本月二十一日出版,印刷所之要求下星期三即須交稿,唯紀事文可在星期五交稿。文藝時評一闌,望先生有一實物批評之文。豫才先生處,亦求先生轉達。十四日。」我接到此信,改寫《平民的文學》與《論黑幕》二文,先後在第四五兩期上發表。隨後接連地遇見「五四」和「六三」兩次風潮,《每週評論》著實發揮了實力,其間以獨秀守常之力為多,但是北洋的反動派卻總是對於獨秀眈眈虎視,欲得而甘心,六月十二日獨秀在東安市場散放傳單,遂被警廳逮捕,拘押了起來。日記上說:

  「六月十四日,同李辛白王撫五等六人至警廳,以北大代表名義訪問仲甫,不得見。」

  「九月十七日,知仲甫昨出獄。

  十八日下午,至箭竿胡同訪仲甫,一切尚好,唯因粗食故胃腸受病。」在這以前,北京御用報紙經常攻擊仲甫,以彼不謹細行,常作狹斜之遊,故報上紀載時加渲染,說某日因爭風抓傷某妓下部,欲以激起輿論,因北大那時有進德會不嫖不賭不娶妾之禁約也,至此遂以違警見捕,本來學校方面也可以不加理睬,但其時蔡校長已經出走,校內評議會多半是「正人君子」之流,所以任憑陳氏之辭職,於是拔去了眼中釘,反動派乃大慶勝利了。獨秀被捕後,《每週評論》暫由李守常胡適之主持,二人本來是薰蕕異器,合作是不可能的,但事實上沒有別的辦法。日記上說:

  「六月廿三日,晴。下午七時至六味齋,適之招飲,同席十二人,共議《每週評論》善後事,十時散。」來客不大記得了,商議的結果大約也只是維持現狀,由守常適之共任編輯,生氣虎虎的《每週評論》已經成了強弩之末,有幾期裡大幅的登載學術講演,此外胡適之的有名的「少談主義多談問題」的議論恐怕也是在這上邊發表的。但是反動派還不甘心,在過了一個多月之後,《每週評論》終於在八月三十日被迫停刊了,總共出了三十六期。《新青年》的事情以後仍歸獨秀去辦,日記上記有這一節話:

  「十月五日,晴。下午二時至適之寓所,議《新青年》事,自七卷始,由仲甫一人編輯,六時散,適之贈所著《實驗主義》一冊。」在這以前,大約是第五六卷吧,曾議決由幾個人輪流擔任編輯,記得有獨秀,適之,守常,半農,玄同,和陶孟和這六個人,此外有沒有沈尹默那就記不得了,我特別記得是陶孟和主編的這一回,我送去一篇譯稿,是日本江馬修的小說,題目是「小的一個人」,無論怎麼總是譯不好,陶君給我加添了一個字,改作「小小的一個人」,這個我至今不能忘記,真可以說是「一字師」了。關於《新青年》的編輯會議,我一直沒有參加過,《每週評論》的也是如此,因為我們只是客員,平常寫點稿子,只是遇著興廢的重要關頭,才會被邀列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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