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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林蔡鬥爭文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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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孑民答林琴南書云:「琴南先生左右,于本月十八日《公言報》中得讀惠書,索劉應秋先生事略,憶第一次奉函時,曾抄奉趙君原函,恐未達覽,特再抄一通奉上,如荷題詞,甚幸。 公書語長心重,深以外間謠諑紛集為北京大學惜,甚感。惟謠諑必非實錄,公愛大學,為之辨正可也。今據此紛集之謠諑而加以責備,將使耳食之徒,益信謠諑為實錄,豈公愛大學之本意乎?原公之所責備者不外兩點,一曰,覆孔孟,鏟倫常,二曰,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請分別論之。 對於第一點,當先為兩種考察。甲,北京大學教員曾有以覆孔孟鏟倫常教授學生者乎?乙,北京大學教授曾有于學校以外,發表其覆孔孟鏟倫常之言論者乎? 請先察覆孔孟之說。大學講義涉及孔孟者,惟哲學門中之中國哲學史,已出版者為胡適之君之中國上古哲學史大綱,請詳閱一過,果有覆孔孟之說乎?特別講演之出版者有崔懷瑾君之《論語足征記》《春秋複始》。哲學研究會中有梁漱溟君提出『孔子與孟子異同』問題,與胡默青君提出『孔子倫理學之研究』問題。尊孔者多矣,甯曰覆孔? 若大學教員于學校以外,自由發表意見,與學校無涉,本可置之不論,當姑進一步而考察之,則惟《新青年》雜誌中,偶有對於孔子學說之批評,然亦對於孔教會等托孔子學說以攻擊新學說者而發,初非直接與孔子為敵也。公不雲乎?『時乎井田封建,則孔子必能使井田封建一無流弊,時乎潛艇飛機,則孔子必能使潛艇飛機,不妄殺人。衛靈問陣,孔子行,陳恒弑君,孔子討。用兵與不用兵,亦正決之以時耳。』使在今日,有拘泥孔子之說,必複地方為封建,必以兵車易潛艇飛機,聞俄人之死其皇,德人之逐其皇,而曰必討之,豈非昧于時之義,為孔子之罪人,而吾輩所當排斥者耶? 次察鏟倫常之說。常有五,仁義禮智信,公既言之矣。倫亦有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其中君臣一倫不適於民國,可不論。其他父子有親,兄弟相友,(或曰長幼有序,)夫婦有別,朋友有信,在中學以下修身教科書中詳哉言之。大學之倫理學涉此者不多,然從未有以父子相夷,兄弟相鬩,夫婦無別,朋友不信,教授學生者。大學尚無女學生,則所注意者自偏於男子之節操。近年於教科以外,組織一進德會,其中基本戒約,有不嫖不娶妾兩條。不嫖之戒,決不背於古代之倫理,不娶妾一條則且視孔孟之說之尤嚴矣。至於五常,則倫理學中之言仁愛,言自由,言秩序,戒欺詐,而一切科學皆為增進知識之需,寧有鏟之之理歟? 若大學教員既于學校之外,發表其鏟倫常之主義乎,則試問有誰何教員,曾於何書何雜誌,為父子相夷,兄弟相鬩,夫婦無別,朋友不信之主張者?曾於何書何雜誌,為不仁不義不智不信及無禮之主張者?公所舉斥父為自感情欲,於己無恩,謂隨園文中有之。弟則憶《後漢書》孔融傳,路粹枉狀奏融有曰:『前與白衣禰衡跌盪放言,雲父之于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耳,子之於母亦複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孔融禰衡並不以是損其聲價,而路粹則何如者。公能指出誰何教員,曾於何書何雜誌,述路粹或隨園之語,而表其極端贊成之意者?且弟亦從不聞有誰何教員,崇拜李贄其人而願拾其唾餘者,所謂武曌為聖王,卓文君為賢媛,何人曾述斯語,以號於眾,公能證明之歟? 對於第二點,當先為三種考察。甲,北京大學是否已盡廢古文而專用白話?乙,白話果是否能達古書之義?丙,大學少數教員所提倡之白話的文字,是否與引車賣漿者所操之語相等? 請先察北京大學是否已盡廢古文而專用白話。大學預科中有國文一課,所據為課本者,曰模範文,曰學術文,皆古文也。其每月中練習之文,皆文言也。本科中國文學史,西洋文學史,中國古代文學,中古文學,近世文學,又本科預科皆有文字學,其編成講義而付印者,皆文言也。於《北京大學月刊》中,亦多文言之作。所可指為白話體者,惟胡適之君之中國古代哲學史大綱,而其中所引古書,多屬原文,非皆白話也。 次考察白話是否能達古書之義。大學教員所編之講義固皆文言矣,而上講壇後決不能以背誦講義塞責,必有賴於白話之講演,豈講演之語必皆編為文言而後可歟?吾輩少時讀《四書集注》《十三經注疏》,使塾師不以白話講演之,而編為類似集注類似注疏之文言以相授,吾輩豈能解乎?若謂白話不足以講《說文》,講古籀,講鐘鼎之文,則豈於講壇上當背誦徐氏《說文解字系傳》,郭氏《汗簡》,《薛氏鐘鼎款識》之文,或編為類此之文言而後可,必不容以白話講演之歟? 又次考察大學少數教員所提倡白話的文字,是否與引車賣漿者所操之語相等。白話與文言形式不同而已,內容一也。《天演論》,《法意》,《原富》等,原文皆白話也,而嚴幼陵君譯為文言。小仲馬,迭更司,哈葛德等所著小說,皆白話也,而公譯為文言。公能謂公及嚴君之所譯,高出於原本乎?若內容淺薄,則學校報考時之試卷,普通日刊之論說,盡有不值一讀者,能勝於白話乎?且不特引車賣漿之徒而已,清代目不識丁之宗室,其能說漂亮之京話,與《紅樓夢》中寶玉黛玉相埒,其言果有價值歟?熟讀《水滸》《紅樓夢》之小說家,能于《續水滸傳》《紅樓複夢》等書以外,為科學哲學之講演歟?公謂『《水滸》《紅樓》作者均博極群書之人,總之非讀破萬卷,不能為古文,亦並不能為白話』。誠然,誠然。北京大學教員中善作白話文者,為胡適之,錢玄同,周啟孟諸公。公何以證知為非博極群書,非能為古文,而僅以白話文藏拙者?胡君家世從學,其舊作古文雖不多見,然即其所作《中國哲學史大綱》言之,其瞭解古書之眼光,不讓於清代乾嘉學者。錢君所作之文字學講義學術文通論,皆古雅之古文。周君所譯之域外小說,則文筆之古奧,非淺學者所能解。然則公何寬於《水滸》《紅樓》之作者,而苛于同時之胡錢周諸君耶? 至於弟在大學,則有兩種主張如左:一,對於學說,仿世界各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並包主義,與公所提出之『圓通廣大』四字頗不相背也。無論有何種學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展。此義已於《月刊》之發刊詞言之,抄奉一覽。 二,對於教員,以學詣為主,在校講授以無背於第一種之主張為界限。其在校外之言動悉聽自由,本校從不過問,亦不能代負責任。例如復辟主義,民國所排斥也,本校教員中有拖長辮而持復辟論者,以其所授為英國文學,與政治無涉,則聽之。籌安會之發起人,清議所指為罪人者也,本校教員中有其人,以其所授為古代文學,與政治無涉,則聽之。嫖賭娶妾等事,本校進德會所戒也,教員中間有喜作側豔之詩詞,以納妾挾妓為韻事,以賭為消遣者,苟其功課不荒,並不誘學生而與之墮落,則姑聽之。夫人才至為難得,若求全責備,則學校殆難成立。且公私之間,自有天然界限。譬如公曾譯有《茶花女》,《迦茵小傳》,《紅礁畫槳錄》等小說,而亦曾在各學校講授古文及倫理學等,使有人詆公為以此等小說體裁講文學,以狎妓奸通爭有夫之婦講倫理者,寧值一笑歟?然則革新一派即偶有過激之論,苟於校課無涉,亦何必強以其責任歸之於學校耶?此複,並候著祺。八年三月十八日,蔡元培敬啟。」 此外還有一封致《公言報》的信,其詞曰:「《公言報》記者足下,讀本月十八日貴報,有《請看北京大學思潮變遷之近狀》一則,其中有林琴南君致鄙人一函,雖原函稱不必示覆,而鄙人為表示北京大學真相起見,不能不有所辨正,謹以答林君函抄奉,請為照載。又貴報稱陳胡等絕對菲棄舊道德,毀斥倫常,詆排孔孟,大約即以林君之函為據,鄙人已于致林君函辨明之。惟所雲主張廢國語而以法蘭西文字為國語之議,何所據而雲然?請示覆。」結果是《公言報》並無什麼答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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