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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蔡孑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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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說到了林蔡鬥爭的問題,不由得我在這裡不作一次「文抄公」了,但在抄襲之先,還須得讓我來說明幾句。北洋派的爭鬥,如果只是幾個軍閥的爭權奪利,那就是所謂狗咬狗的把戲,還沒有多大的害處,假如這裡邊夾雜著一兩個文人,便容易牽涉到文化教育上來,事情就不是那麼的簡單了。段祺瑞派下有一個徐樹錚,是他手下頂得力的人,不幸又是能寫幾句文章,自居於桐城派的人,他辦著一個成達中學,拉攏好些文人學士,其中有一個自稱清室舉人的林紓,以保衛聖道自居,想借了這武力,給北大以打擊,又連絡校內的人做內線,於是便興風作浪起來了。 最初他在上海《新申報》上發表《蠡叟叢談》,是《諧鐸》一流的短篇,以小說的形式,對於在北大的《新青年》的人物加以辱駡與攻擊,記得頭一篇名叫「荊生」,說有田必美,狄莫與金心異——影射陳獨秀,胡適與錢玄同的姓名——三個人,放言高論,詆毀前賢,被荊生聽見了,把這班人痛加毆打,這所謂荊生乃是暗指徐樹錚。用意既極為惡劣,文詞亦多草率不通,如說金心異「畏死如蝟」,畏死並不是刺蝟的特性,想見寫的時候是氣憤極了,所以這樣的亂塗。隨後還有一篇《妖夢》,說夢見這班非聖無法的人都給一個怪物拿去吃了,裡邊有一個名元緒公,即是說的蔡孑民,因為《論語》注有「蔡大龜也」的話,所以比他為烏龜,這元緒公尤其是刻薄的罵人話。蔡孑民答覆法科學生張厚載的信裡說得好: 「得書知林琴南君攻擊本校教員之小說,均由兄轉寄《新申報》。在兄與林君有師生之誼,宜愛護林君,兄為本校學生,宜愛護母校。林君作此等小說,意在毀壞本校名譽,兄徇林君之意而發佈之,于兄愛護母校之心,安乎否乎?僕生平不喜作謾駡語輕薄語,以為受者無傷,而施者實為失德。林君詈僕,僕將哀矜之不暇,而又何憾焉。惟兄反諸愛護本師之心,安乎否乎?往者不可追,望此後注意。」 林琴南的小說並不只是謾駡,還包含著惡意的恐嚇,想假借外來的力量,摧毀異己的思想,而且文人筆下輒含殺機,動不動便雲宜正兩觀之誅,或日寢皮食肉,這些小說也不是例外,前面說作者失德,實在是客氣話,失之於過輕了。雖然這只是推測的話,但是不久漸見諸事實,即是報章上正式的發表干涉,成為林蔡鬥爭的公案,幸而軍閥還比較文人高明,他們忙於自己的政治的爭奪,不想就來干涉文化,所以幸得苟安無事,而這場風波終於成為一場筆墨官司而完結了。我因為要抄錄這場鬥爭的文章,先來說明幾句,卻是寫得長了,姑且作為一段,待再從頭從《公言報》的記事說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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