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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復辟前後二


  當初在紹興的時候,也曾遇見不少大事件,如辛亥革命,洪憲帝制等,但因處在偏陬,「天高皇帝遠」,對於政治事情關心不夠,所以似乎影響不很大,過後也就沒有什麼了。但是在北京情形就很不同,無論大小事情,都是在眼前演出,看得較近較真,影響也就要深遠得多,所以復辟一案雖然時間不長,實際的害處也不及帝制的大,可是給人的刺激卻大得多,這便是我在北京親身經歷的結果了。

  復辟之變,是由張勳主動,但實在是暗而懦的黎元洪叫他進京的,結果是由段祺瑞利用了做他政治上的資本,這手段可以說是巧妙極了,於是黎元洪被封為武義親王,只好逃進東交民巷去,段祺瑞卻以討逆軍總司令出現,「再造共和」,成為內閣總理,只落得張勳成為「火中取栗」的猴子,也逃到荷蘭公使館裡去躲去了。不過在那黎段交惡,督軍團與議院對立,事情日益惡化的那時間,情形是夠緊張的,我還記得於六月廿六日往北京大學時,走訪蔡先生,問他對於時局的看法和意見,他只簡單的說道,只要不復辟,我總是不走的。這話的預兆雖然不大好,但是沒有料到在五天工夫裡邊,這件事卻終於實現了。

  七月一日是星期日,因為是夏天,魯迅起來得相當的早,預備往琉璃廠去。給我們做事的會館長班的兒子進來說道,外邊都掛了龍旗了。這本來並不是意外的事,但聽到的時候大家感到滿身的不愉快。這感情沒法子來形容,簡單的方法只可打個比喻,前回匈牙利事情逐漸鬧大,到了聽說連「紅衣大主教」也出現在政治舞臺上了,那種感覺多少有點相近,雖然那時所聽的是屬￿外國的事情。當時日記上沒有什麼記載,但是有一節云:

  「晚飲酒大醉,吃醉魚幹,銘伯先生所送也。」這裡可以看出煩悶的情形。魯迅的有些教育界的朋友最初打算走避,有的想南下,有的想往天津,但是在三四天裡軍閥中間發現分裂,段祺瑞在馬廠誓師,看來復辟消滅只是時間,我們既然沒有資力逃難,所以只好在北京坐等了。

  段派李長泰的一師兵漸漸逼近北京,辮子兵並不接戰,只是向城裡面退,結果是集中於外城的天壇,和內城南河沿的張勳的住宅附近一帶。從六日起城內的人開始往來避難,怕的不是巷戰的波及,實在還是怕辮子兵的搶劫罷了。會館在外城的西南,地方很是偏僻,難免覺得不安,便於七日搬到東城,我在日記上只記錄著:

  「七日晴。上午有飛機擲彈于富城。十一時同大哥移居崇文門內船板胡同新華飯店。」同日的魯迅日記則比較詳細,文云:

  「七日晴熱。上午見飛機。午齊壽山電招,同二弟移寓東城船板胡同新華旅館,相識者甚多。」以下都是我的日記:

  「九日陰。托齊君打電報至家,報平安。夜店中人警備,雲聞槍聲。」

  「十二日晴。晨四時半聞槍炮聲,下午二時頃止,聞天壇諸處皆下,復辟之事凡十一日半而了矣。出至八寶胡同,擬買點心,值店閉,至崇文門大街亦然,遂返。晚同大哥至義興局吃飯,以店中居奇也。」義興局系齊壽山君家所開的店鋪,出售糧食,在東裱褙胡同。魯迅同日日記所記頗詳,可供比較參考:

  「十二日晴。晨四時半聞戰聲甚烈,午後二時許止,事平,但多謠言耳。覓食甚難,晚同王華祝,張仲蘇及二弟往義興局,覓齊壽山,得一餐。」這底下又是根據我的日記:

  「十三日睛。上午同大哥往訪銘伯季茀二君,飯後至會館一轉,下午三時後回飯店,途中見中華門匾複掛上,五色旗東城已有,城外未有。晚飲酒,夜甚熱。

  十四日晴。上午十時先返寓,大哥隨亦來,令齊坤往取鋪蓋來,途中五色旗已遍矣。改懸竹簾於補樹書屋門外,稍覺涼爽。」

  那一天的槍炮聲很是猛烈,足足放了十小時,但很奇怪的是,死傷卻是意外的稀少,謠言傳聞說都是朝天放的,死的若干人可能是由於流彈。東安門三座門在未拆除之前,還留下一點戰跡,在它的西面有些彈痕,乃是從南河沿的張公館向著東南打過來的。燒殘的張公館首先毀去,東安門近年也已拆除,於是這復辟一役的遺跡就什麼都已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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