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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往來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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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六日以後,我便每天都往北京大學上班,地點是圖書館的單獨一室,這圖書館是有名的四公主的梳妝樓,廣闊的幾間樓房,塗飾得非常華麗,我的辦公室乃是孤獨對立的小房,樣子似乎寺廟的鐘鼓樓,不知道是什麼用的,原來也很不錯,如今被舊雜誌堆放得沒有隙地,實在有點兒氣悶。但是我在那裡卻也過了些有趣的時光,在那舊雜誌上面找到幾篇論文,後來由我翻譯了,登在《新青年》上面,這是一篇《陀思妥也夫斯奇之小說》,另一篇是《俄國革命之哲學的基礎》。胡質庵是福建人,當時是圖書館的最高的職員,但是似乎身體不大好,後來於六月底因患猩紅熱死去了。商契衡則是紹興的嵊縣人,原是魯迅在中學任教時的學生,其後在北京大學畢業,魯迅曾供給他的學費,在日記上常有紀載。 我從紹興縣館往北京大學,經常往來有東西兩條路線。其一是由菜市口往東,走騾馬市到虎坊橋北折,進五道廟經由觀音寺街,出至前門,再經南池子北池子走到北頭,便是景山東街了。其二是一直往北進宣武門,由教育部街東折經絨線胡同和六部口,走出西長安街,再前進時是天安門廣場,過去便是南池子,以後的路和前邊一樣,但不到天安門也可向北進南長街北長街,這一條直街是和南池子並行的,北頭直通北海的三座門大街,往東去經過景山前街。 這裡是故宮的後門神武門所在,宣統在退位之後還保留皇帝稱號,他便在這裡邊設立小朝廷,依舊每天上朝,不過悉由後門出入罷了,我午前往校經過此處,就常見有紅頂花翎的官員,坐了馬車進宮,也有徒步走著的,這事在復辟敗後尚未停止,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還看見有一輛驢子拉的水車,車上蓋著黃布,這乃是每天往玉泉山取水,來供給「御用」的,但是這似乎不久停止,因為清宮裡隨後也裝了自來水了。 北京的街路以前是很壞的,何況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交通不便,許多地方都不能通行,須要繞一個大圈子,我到北京的時候看著南北池子這條馬路,是正方開闢的。至於小胡同的難走,是很有名的,我的住處外邊一條胡同叫作「前公用庫」,每到秋天久雨,便泥水一灘,廢名走過這裡,遇見一個年過古稀的老太婆在太息說,這條路怎麼總是這樣的難走,便可以想見它的年代久遠了。這是到了近來的這幾年,才算改好了。 因為這個緣故,街上的有些景象也改變了,譬如「潑水夫」,便已絕跡,只剩下陳師曾在《北京風俗圖》中留下的一幅畫,兩個人都穿著背有圓圖的號衣,腳下馬靴,頭戴空梁的紅纓帽,一個手握木勺,一個側著水桶,神情活現,但是現在的人已經不能瞭解,因為早已不曾看見過他們了。此外還有一種是掃雪的人,我於一九一九年一月十三日曾經做過一首詩,題曰「兩個掃雪的人」,是在天安門前車上所作,便錄在這裡: 「陰沉沉的天氣, 香粉一般的白雪,下的漫天遍地。 天安門外,白茫茫的馬路上, 全沒有車馬蹤跡, 只有兩個人在那裡掃雪。 一面盡掃,一面盡下, 掃淨了東邊,又下滿了西邊, 掃開了高地,又填平了坳地。 粗麻布的外套上已經積了一層雪, 他們兩人還只是掃個不歇。 雪愈下愈大了, 上下左右都是滾滾的香粉一般的白雪。 在這中間,好像白浪中漂著兩個螞蟻。 他們兩人還只是掃個不歇。 祝福你掃雪的人! 我從清早起,在雪地裡行走,不得不謝謝你。」 這種人夫在北京也已經不見,而且說起來也很奇怪,似乎近來這若干年裡,雪也的確少下,仿佛是天氣也是多少有了變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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