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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金石小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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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紹興的時候,因為幫同魯迅搜集金石拓本的關係,也曾收到一點金石實物。這當然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這裡所謂貴重,可以分作兩種來說,其一是寶貴,例如商彝周鼎,價值甚高,財力不及,其二是笨重,例如造象墓誌,分量不輕,拿它不動,便都不能過問,餘下來的只是那些零星小件了。這種金石小品,製作精工的也很可愛玩,金屬的有古錢和古鏡,石類則有古磚,盡有很好的文字圖樣,我所有的便多是這些東西,但是什九多已散失,如今只把現在尚存的記錄於下。乙卯八月日記裡說: 「十七日,下午往大街,於大路口地攤上得吉語大泉一枚,價三角,文曰龜鶴齊壽。羅泌謂字壯勁如大觀泉,信然。」其錢直徑市尺一寸八分,字作六朝楷體,甚有雅趣,嘗手拓制為鋅板,印成信封,但因龜字適居中央,如寫信時適當姓名之首,慮或犯忌諱,故迄未使用。磚則有「鳳皇磚」,尚是紹興所得,日記五月項下云: 「十七日,在馬梧橋下小店得殘磚一,文曰鳳皇三年七月,下缺,蓋三國吳時物。」雲此磚鄉人得之溪水中,故文字小有磨滅,彌增古趣。「鳳皇」三年為公元二七四年,系孫皓年號,過了六年,皓遂降于晉,去做所謂降王長去了。同樣是南朝的東西,卻是在北京所得,因為原物也恰在手頭,所以就附記在這裡。這乃是南齊年號的磚硯,於癸酉(一九三三)年四月七日買得,查舊日記云: 「七日下午往後門外,在品古齋以三元得一磚硯,文曰永明三年,永字上略見筆劃,蓋是齊字也,筆勢與永明六年妙相寺石佛銘相似,頗可喜。」曾手拓數本,寫題記於上曰: 「此南朝物也,乃於後門外橋畔店頭得之,亦奇遇也。南齊有國才廿餘年,遺物故不甚多,餘前在越,曾手拓妙相寺維衛尊像背銘,今複得此,皆永明年間物,而字跡亦略相近,亦至可寶愛。大沼枕山句雲,一種風流吾最愛,南朝人物晚唐詩,此意餘甚喜之。古人不可見,尚得見此古物,亦大幸矣。中華民國廿二年重五日,知堂題記于北平苦雨齋。」或者有人要批評說,這磚文恐怕是假的,其實我也是這樣想。兩個永明筆勢仿佛,便是頂顯著的證據,因為沒有別的文字可以做根據來模仿,所以只好採用這巧妙的笨法子了。但是這總值得我們的感謝的,雖然是說假冒,它反正沒有大敲我們的竹杠,一總只要了三塊錢去,而且給我們來模造出一件希有的東西,孔文舉把虎賁士權當蔡中郎,說道:「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我們對於有些古物,也該是這樣說吧。 此外還有一塊磚硯,也是在北京所得的,但至今尚留存在我的身邊,似乎也值得來一說。這是沒有年號的殘磚,只剩了下端,文曰「大吉」,右側則只有末字曰「作」,上文已經說及,便是我縮小制板,當作名章用,又用原來尺寸,作為《苦口甘口》的書面,後來的《立春以前》也是使用這個封面的。「作」字上邊原來該是造磚的人名和年代,不幸斷缺了,但也幸而斷了,只剩了這一小部分,可以制為硯臺,(雖然我個人是不贊成利用古器物,把它改制為日用品的,)若是整個的,那就有一尺多長,要顯得笨重累墜了。這雖是沒有年號,但看它文字的古拙疏野,可以推想是漢人的筆墨,紹興在跳山有一塊大吉磨崖,是建初年間的刻石,我看這個大吉磚未必在它之後,不過不知道是在哪裡出土的罷了。這個磚硯有木制底蓋,是用極平凡的木材所做,上面有刻字曰「磚研」,二字並列,下系四字一行云: 「稱即墨矦,有石有瓦,茲以磚為,古而尤雅。甲戌首夏,曙初宗兄大人屬,弟錦春並記。」 其制為硯的年月大概是同治甲戌,即一八七四年,去今也已將有八九十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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