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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赤羽橋邊


  我們以前都是住在本鄉區內,這在東京稱為「山手」,意雲靠山的地方,即是高地,西片町一帶更是有名,是知識階級聚居之處,呂之七號以前夏目漱石曾經住過,東邊鄰居則是幸田露伴,波之十九號的房東乃是順天堂醫院的院長佐藤進。現在一下子搬到麻布,雖然不能算是出於喬木,遷于幽谷,總之是換了一個環境了。那裡的房屋比較簡陋,前門臨街,裡邊是六席的一間,右手三席,後面是廚房和廁所,樓上三席和六席各一間,但是房租卻很便宜,仿佛只是十元日金,比本鄉的幾乎要便宜一半的樣子。

  在本鄉居住的時候,似乎坐在二等的火車上,各自擺出紳士的架子,彼此不相接談,而且還有些不很愉快的經驗,例如在呂之七號貼近鄰居有一家是植物分類學者,名叫牧野富太郎,家裡下女常把早上掃地的塵土堆到我們這邊來,這或者不是牧野的主意,但總之可見他的沒有什麼家教了。在森元町便沒有這種事情,這好像是火車裡三等的乘客,都無什麼間隔,看見就打招呼,也隨便的談話。不過這裡也有利有弊,有些市井間的瑣聞俗事,也就混了進來,假如互相隔離的住著,這就不會得有了。

  我們的右鄰是一個做裱糊工的,家裡有一妻一女,這女兒是前妻所生,與後母相處自然是不很和協,而那後母又似乎是故意放縱她,或者真是不能管教呢,總之那女兒漸漸流為「不良少女」了。每天午後,我們胡同裡便聽見有男子在吹口哨,這是召集的口號,於是她便溜出門去,到附近的芝公園裡與她的那些男女同志會合了。晚上父親回來,聽了後母的訴說,照例來一通大嚷大罵,以至痛打,但是有什麼用呢?第二天到那時候,召集的口哨又來了,弱小的心靈恍如受了符咒的束縛,不覺仍舊沖了出去,結果又是那一場的吵鬧。有時鄰婦看見她,順便勸說道:

  「你也何妨規矩點,省得你父親那樣生氣呢?」

  但是她卻笑嘻嘻的回答道:

  「你不知道在外邊玩耍是多麼有趣哩。」這是很有意義的一句話,很值得人去思索玩味的。

  我們在森元町住了大半年,到了暑假就回中國來了,在我們離開那裡以前,那情形一直是如此,至於後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在赤羽橋左近,那裡還有一個畸人,他那地方我卻是時常去的,雖然並不曾談什麼天,因為他乃是理髮師,所以我總是兩三星期要去找他一趟的。他據說也有妻子,但是卻獨自住著,在芝公園的近旁,孤另另的一所房屋,外邊一間店面,設備得很考究,後邊一間三席的住房,左右幾十步之內並無什麼鄰合。

  他的店裡比較清淨,這是因價格特別高之故,所以我去理髮的時候,總見他是閒空著,用不著在那裡坐等。還有一種緣由,人們不大去請教他,便是傳聞他是有點精神病的,試想一個人怎肯伸著脖子,聽憑一個手執鋒利的剃刀的精神病患者去播弄呢?我到他那裡去嘗試,本來是頗有點危險的,但是幸而他卻不曾發病,這個危險也就過去了。其實他或者性情乖僻則是有之,看他那樣的生活形式可以想見,人們加鹽加醋的渲染,所以說他有精神病,雖然也是難怪,但總是不足憑信的。我的危險的經驗,縱然不能證明他沒有神經病,但至少說明人言之不盡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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