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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學俄文


  如果丁未(一九〇六)年在中越館的時候,有一件值得記述的事情,是學俄文這事件,那麼戊申(一九〇七)年住在伍合時期該是民報社聽講《說文》這事吧。當初由陶望潮發起,一共六個人,每人每月學費五元,在晚間上課一小時,地點在神田,由本鄉徒步走去,路不很遠。教師名瑪理亞孔特夫人,這姓是西歐系統,可能是猶太人吧,當時亡命日本,年紀大約三四十歲的光景,不會得說日本話,只用俄語教授,有一個姓山內的書生,這是寄食于主人的家裡,半工半讀的學生,是外國語專門學校的俄語系肄業生,有時叫來做翻譯,不過那些文法上的說明大家多已明白,所以山內屢次申說,如諸位所已經知道,呐呐的說不好,來了一兩次之後便不再來了。大家自己用字典文法查看一下,再去聽先生講讀,差不多只是聽發音,照樣的念而已。俄文發音雖然不很容易,總比英語好,而且拼音又很規則,在初學覺得長一點罷了。

  不知怎的有一位汪君總是念不好,往往加上些雜音去,仿佛多用「僕」字音,每聽他僕僕的讀不出的時候,不但教師替他著急,就是旁邊坐著的許壽裳和魯迅也緊張得渾身發熱起來,他們常開玩笑說,上課猶可,僕僕難當。汪公權是劉申叔家的親戚,陶望潮所拉來參加的,後來在上海為同盟會人所暗殺,那時劉申叔投在端方那裡,汪君的死大概與此有關,但這已是兩三年後的事情了。

  同學的六個人除我們兩個以外,有陶望潮和許壽裳,此外則是汪公權和陳子英,但是這個班卻是不久就散,我記得托教員從海參崴去買來的一冊初級教本,都還沒有念完,可以證明這時期是不很長的了。這中間是教師先發生了事件,因為有俄國青年出入,所以外邊便有些流言,其實這大約也只是在本國人中間流傳著罷了,外邊的人本來並不知道,可是女人到底心窄,用了手槍自殺了,但是沒有打中要害,所以不久傷口癒合,仍舊可以上課了。

  我們這俄文班當初成立原有點勉強,因為學費太大了,有點難以持久,就有些動搖,陳子英首先提出獨自學習,同班的又減少了一個,不久發起的陶望潮也要退出去了,說要往長崎跟俄國人學製造炸彈去,這也只得讓他走了。結果這俄文班只好散夥了事,六個人中間恐怕就只有陳子英繼續的學下去,可以看書,其餘的便都已半途而廢,我們學俄文為的是佩服它的求自由的革命精神及其文學,現在學語固然不成功,可是這個意思卻一直沒有改變。

  這計劃便是用了英文或德文間接的去尋求,日本語原來更為方便,但在那時候俄文翻譯人材在日本也很缺乏,經常只有長谷川二葉亭和升曙夢兩個人,偶然有譯品在報刊發表,升曙夢的還算老實,二葉亭因為自己是文人,譯文的藝術性更高,這就是說也更是日本化了,因此其誠實性更差,我們尋求材料的人看來,只能用作參考的資料,不好當作譯述的依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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