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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法豪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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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安慶事件以後,來伏見館訪問的客人似乎要比從前增加了。以前來訪的人無非是南京礦路學堂的同學張協和,或是弘文學院的同學許季茀,要不然便是新來的張午樓和吳一齋罷了。這回來的卻很有不同,大都是與革命案件有關的人,首先是在東湖裡與徐伯蓀一同練習路劫,豫備在紹興城關門造反的陳子英,他是在紹興聞警逃回日本來的。還有遊說兩浙綠林豪俠起義,要做到天下人都有飯吃的,後來被蔣介石所刺殺的陶煥卿,他這時不知在什麼地方,卻也逃到東京,經常帶了龔未生來,談論革命大勢。此外還有他的本家陶望潮,本來是在日本留學,專門藥學,後來又篤信佛教,但是在當時卻很熱心於革命事業,也時常跑來談天。不過那些事情大半乃是我們遷居東竹町以後了,這裡須得來說明一下,為什麼我們要搬出伏見館的因緣了。 簡單的一句,由於環境不合適,住的很不痛快。老實說,下宿生活不會是住得痛快的,寓居的人既然雜亂,吵鬧勢所難免,但伏見館的情形還算好的,因為它房間少,住不到十個人,而且多數是岩倉鐵道學校的學生,雖然志趣很低,為魯迅所看不起,卻還是專心用功,整天上學,晚上也很安靜,所以一時可以共處得來。可是後來蔡君夫婦搬到別處去了,我也另外找了第七號住下,這邊第五六號來了幾個江西客人,這情形便大不相同了。不曉得共總有幾個人,但是卻也同我們一樣,平常不上學校去,一天裡以在家的時候為多,而且經常高談闊論,又複放聲狂笑,對門第六號裡住的一位豪傑,尤其是了不得,醒時大笑大叫,睡了又立即鼾聲大作,聲如豬嗥,他的同伴叫他做「法豪」——後來在民國初年在議員當中,發見了江西的一位議員名叫歐陽法孝,才知道他的正式的大名。 這位法豪老爺又似乎頭腦特殊的壞,日本房子特別是下宿的房間,外觀構造都很相似,可是外邊標著號數,自己住慣了也很有數,可是他卻時常走錯,沖進別人的住房裡去,又複愕然退出,也不打一個招呼。這些江西客人似乎對於洗澡又特有興趣,本來下宿裡有一個不文律,凡是住得最久的客人對於洗浴有優先權,遇著澡堂燒開了之後,由下女按著次序來請,大約那裡是平日一星期兩次吧,每逢期日水剛燒好,法豪便不等來通知,逕自鑽了進去。 魯迅並不怎麼熱心於剃頭沐浴,平常住在沒有洗澡設備的下宿的時候,往往兩三個月也難得去浴堂一次,可是這回因為憎惡這班人的緣故,又因他們大抵不懂得入浴的規矩之故,時常把浴湯弄得稀髒,尤其令人覺得不快。這仿佛是一件小事情,不值得計較,但是日日聽著狗叫似的吵鬧,更是四日兩頭的有那洗澡這一幕,實在叫人不好受,所以在躊躇好久之後,終於決心遷居,離湯島不過一箭之路,在東竹町的一戶人家租借了兩間房,住了下來了。這一件小小的「法豪事件」雖然是渺小得很,可是攪亂我們的心緒,影響實在很大,所以這裡用了這樣的一個題目,或者不算是怎麼誇大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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