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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下宿的情形


  我最初來到東京,住在伏見館下宿屋裡。伏見館在東京的本鄉區湯島二丁目,是中下等的下宿——我這樣說也是沒有什麼根據的,只是憑我的估計罷了。本來下宿是按月計算房飯錢,與按日計算的旅館不同,這是最大的區別,至於下宿本身的等級也大有高下,大的有三四層的樓房,用人眾多,有點像是旅館的樣子,小的則房子不到十間,只用著一兩個下女,有的還用自己的女兒們充任。伏見館的情形是這樣的,一進柵欄門是脫鞋的地方,走上去時右手是一個樓梯,隨後即是所謂賬房,即是店主人的住所,便所與廚房就在這後邊,左手外邊是兩間四席半的房間,大約就算是第一二號,不過因為房間太是氣悶也不方便,所以不大有人居住,只有我們有一個時候,曾經借住第一號有一個月左右,再往後是一個通往便所的樓梯,以後是一間浴室,這之後是一間安放什物的房間,樓下的情形便是如此。樓上樓梯之後是第一間客房,卻算是第八號,因為這就是魯迅所住的房間,所以記得清楚,上邊偶然需要茶水,一按電鈴,底下便有人報告說,「八番樣」,這意思也就是說第八號叫,但是直譯起來是「第八號的先生」,而意義又略為不同,「樣」字很有一種柔軟性,這裡譯作先生也覺得有點兒硬了。

  第九號是一間三席的,平常總是閒空著,本來也盡有較為寒苦的學生足夠居住,但這裡是專住中國留學生的,所以沒有人看得起這種小屋,一般的房間總要有四席半大小才好,裡邊是往三樓的樓梯了,其實三層樓上只有一間四席半的房間,便是第十號了。再回來說二樓,樓梯上面右邊一間,左邊接連三間,其第三間便與第八號相對,便算是第三至第六號,第七號單獨一間,位置在往便所去的樓梯與往三樓的樓梯的交叉點,最是靜僻,沒有左右鄰居的煩擾。

  據上邊所說的情形看來,我那中下的考語或者下得算是公平吧。它的確有浴堂的設備,每星期或者燒兩三次,但這乃是一種家常的入浴,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待遇,那裡也設有叫人的電鈴,卻是還沒有電燈,仍舊用洋油燈照明,電鈴是用乾電池的。高等下宿則每間房裡都裝有電話,可以與賬房通話,也可以打到外邊去,從前蔣觀雲住的地方便是這樣的。

  下宿屋所供給客人用的,除房間之外,有一個火盆,這並不限於冬天取暖,平常也供燒熱開水並點火之用,和一套茶具,但如是客人自己有,就不再供給了,不過誰也覺得麻煩去自辦,故而多是借用下宿的,此外則晚上點的洋油燈,以及三餐所需的食器,也都由下宿制辦。坐具即墊子之類,也可以暫時借用,但這樣東西既是必需的,所以結果以自備為宜,此外則有書桌也須自備,大小悉可隨意,但是一般留學生習慣于桌椅的生活,不肯席地而坐,在日本房子裡也一定要用桌椅,不特狼抗很占地方,也覺得不合適,如穿和服而冬天高坐,實在也是很冷的。

  我們所用便只是日本的「幾」,這與日本房屋是相配合的,而且坐在墊子上面,即使不能正式跪坐,就是胡坐也不妨事,也總是蓋住兩腿,比「垂腳而坐」要暖和得多了。房飯錢每月不出十元,中午和晚上兩餐飯,早上兩片麵包加黃油,牛奶半磅,也就夠了。但留學經費實在也很少,進國立大學的每年才有五百日圓,專門高校則四百五十,別的學校一律四百圓,一個月領得三十三圓,實在是很拮据的,不過那時管理也特別麻胡,就是你不進什麼學校,也不顧問,一樣可以領取學費,只要報告說是在什麼地方讀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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