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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京漢道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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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一九〇四)年冬天,上一班的頭班學生已經畢業,我們升了頭班,雖然功課還是那麼麻胡,但留學轉學都沒有辦法,大抵只好忍耐下去,混過三年再說了。想不到剛過了一個年頭,忽然有了新的希望,北京練兵處(那時還沒有什麼海陸軍部)要派學生出國去學海軍,叫各省選送。我們便急起來運動,要求學堂裡保送我們出去,一面又各自向本省當道上稟請求,浙省計有林秉鏞柯樵和我三名,就聯名上書,此外也代別省同學做過稟帖,可是都如石沉大海,一去沒有消息,只有山東給了一個回電給學堂裡,應允以在學的山東學生魏春泉補充,那時山東巡撫不知道是什麼人,就這一件事看來,可以說是勝於東南各省的大官遠甚了。學校裡沒有法子規定,為免得大家爭吵起見,乃決定將頭班學生都送往北京應考,由練兵處自己選擇。手邊留有一本《乙巳北行日記》,實在只有兩葉,簡單的記著事項,還可以知一個梗概。 「十一月十一日,晴。上午因北上應考事,謁見兩江總督,又至督練公所。夜,赴總辦餞行之宴。 十二日,晴。整理行李。上午六點鐘至下關,宿于第一樓旅館,同行者學友二十三人,提調黃暨聽差二人。 十三日,晴。侵晨至頓船,候招商局江孚上水船,至下午不至,後知因機損不能來,複回至第一樓宿。 十四日,晴。晨兩下鐘下怡和公司瑞和船,上午九點到蕪湖,下午六點到大通,十二點到安慶。 十五日,陰。晨到湖口,上午十點到九江,下午五點到蘄州,七點到黃石岡即赤壁,九點到黃州。 十六日,晴。晨四點到漢口,寓名利棧。」 長江一路,無事可記,唯船泊九江的時候,曾登岸遊覽,偶過一瓷器店,見有一種茶盅,白地藍邊,上有暗花,以三角錢買得十個。今年在北京新街口的店中,見有飯碗亦是此種質地和花紋,心甚喜愛,亟買兩個,價共九角四分。 十七日在漢口大智門車站上火車,八點開車。那時京漢鐵路雖已通車,只是夜間是不走的,所以從漢口到北京要走上四天,若是有特別情形,還要加上一天的工夫。是日下午六點到駐馬店,宿連元棧。 十八日上午六點開車,下午三點到黃河,即渡河,至八點始到達對岸河北,火車已開,宿三元棧。這時候黃河鐵橋大概在修理吧,車到南岸,用船過渡,河北岸火車等著,九點可到新鄉住宿。可是那一天過河特別困難,有橋的地方雖只有六裡三分的路程,河中間卻有一條沙埂,船須逆流上行,繞越過去,這一來便成了五倍多,到岸時已是八時了。河水流甚迅速,所以舟行十分困難,舟夫甚至赤體竄入河中背纖,那時已是陰曆十一月冬至前後的天氣,艱苦生涯可以想見,但中途勒索酒資,其勢洶洶,也狠覺可怕。好容易船靠了岸,看見岸邊的黃土大塊的坼裂下來,整個兒的掉下河裡去,這也顯得黃河的可怕,印象是十分深刻的。 其時火車早已開走,我們只得在河邊住下,僥倖那裡也有客棧,或者是專為渡河誤了車的人們開設的吧,牆壁只用蘆柴編成,上面也不抹灰,床也是蘆幹所編的,同學魏春泉君站了上去想打開鋪蓋,剛一用力,兩隻腳踏斷了蘆柴,就陷了下去了。客棧裡歡迎我們,特別殺雞煮飯,飯米也不壞,煮飯的當然都是黃河裡的水,所以飯吃起來卻是有沙的。 「十九日,晴。下午四點上火車,七點開行,九點到新鄉縣,屬衛輝府,寓源和棧。 二十日,陰。上午十點半鐘開車,下午五點二十分到順德府,寓聚豐棧。 廿一日,晴。上午八點開車,下午八點到北京,寓西河沿全安棧。因屋隘不能住下,予與柯樵林秉鏞魏春泉三君分居新豐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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