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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風潮一


  學堂裡的生活照上邊所說的看來,倒是相當的寫意的,但是那裡的毛病也漸漸的顯現出來,在我們做了二班學生的時候,有好些同學不約而同的表出不滿意來了。其一是覺得功課麻胡,進步遲緩,往往過了一年半載,不曾學得什麼東西。因此大家都想改良環境,來做這個運動。壬寅冬天總辦換黎錦彝,也是候補道,卻比較年輕,兩江總督又叫他先去日本考察三個月,校務令格致書院的吳可園兼代。聽說他要帶四名學生同去,覺得這是一條出路,我便同了胡鼎,張鵬,李昭文四人,往找新舊總辦,上書請求,結果說是帶了畢業生去,這計畫也完全失敗了。胡鼎又對江督及黎氏上條陳,要怎樣改革學堂,才能面目一新,大概因為理想太高,官僚也于改革缺少興趣,自然都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影響。

  其二是烏煙瘴氣的官僚作風,好幾年都是如此,以我進去的頭兩年為最甚。魯迅在《朝花夕拾》裡,說他在水師學堂過了幾個月,覺得住不下去,說明理由道:

  「總覺得不大合適,可是無法形容出這不合適來。現在是發見了大致相近的字眼了,烏煙瘴氣,庶幾乎其可也。」這烏煙瘴氣的具體的例,可以我的壬寅(一九〇二)年中所記的兩件事作為說明,都是在方碩輔做總辦時代的事情。正月廿八日,下午掛牌革除駕駛堂學生陳保康一名,因為文中有「老師」二字,意存譏刺雲。又七月廿八日,下午發贍銀,聞駕駛堂吳生扣發,並停止其春間所加給的銀一兩,以穿響鞋故,響鞋者上海新出紅皮底圓頭鞋,行走時吱吱有聲,故名。

  在這種空氣之中,有些人便覺得不能安居,如趙伯先,楊曾誥,秦毓鎏等人,均自行退學,轉到陸師或日本去了。可是這不但總辦有這樣威勢,就是監督也是著實厲害,或者因為是本家的緣故,所以更加關心也說不定。《朝花夕拾》裡記有一段說:

  「你這孩子有點不對了,拿這篇文章去看去,抄下來去看去。一位本家的老輩嚴肅對我說,而且遞過一張報紙來。接來看時,臣許應騤跪奏,……那文章現在是一句也不記得了,總之是參康有為變法的,也不記得可曾抄了沒有。」這位本家的老輩便是管輪堂的監督椒生公,他是道學家兼是道教的信徒,每天早上在吃過稀飯之後要去淨室裡朗誦幾遍《太上感應篇》的。他有一回看見我寄給魯迅的信,外面只寫著公元的年月,便大加申斥,說是「無君無父」,這就可以見一斑了。

  但是不平和風潮的發現,並不是在方碩輔時代,而是在黎錦彝新接任的這一個月裡,這雖似乎是偶然的矛盾,卻是有時勢的因緣在裡面的。當時講維新,還只有看報,而那時最為流行的是《蘇報》,《蘇報》上最熱鬧的是學堂裡的風潮,幾乎是天天都有的。風潮中最有名的是「南洋公學」的學生退學,以後接續的各地都發生了,仿佛是不鬧風潮,不鬧到退學便不成其為學堂的樣子,這是很有點可笑的,卻也是實在的事情。

  這時候新總辦到來,兩堂的監督都已換了人,駕駛堂的姓詹,管輪堂的姓唐,椒生公則退回去單做國文教習,雖然沒有新氣象,卻也並不怎麼樣壞。我們四個人——即我和胡鼎,江際澄,李昭文的小組,可是覺得水師學堂是太寂寞了,想響應《蘇報》,辦法是報告內情,寫信給報館去。內容無非說學生的不滿意,也順便報告些學堂的情形,卻是很幼稚的說法,如說管輪堂監督姓唐的綽號「糖菩薩」,駕駛堂的姓詹,綽號就叫「沾不得」,這些都沒有什麼惡意,其重要的大約還是說班級間的不平,這事深為老班學生所痛恨。這是四月中間的事,到了四月廿八日學堂遂迫令胡鼎退學,表面理由是因為他做「穎考叔茅焦論」,痛駡西太后,為大不敬,以稟制台相恫嚇,未幾胡君遂去水師,轉到陸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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