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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老師一


  在學堂裡老師不算少,計算起來共有八位,但是真是師父似的傳授給一種本事的卻並沒有。即如說英文吧,從副額時由趙老師奚老師教起,二班是湯老師,頭班是鄭老師,對於這幾位我仍有相當敬意,可是老實說,他們並沒有教我怎麼看英文,正如我們能讀或寫國文也不是哪一個先生教會的一樣,因為學堂裡教英文也正是那麼麻胡的。我們讀的是印度讀本,不過發到第四集為止,無從領解那些「太陽去休息,蜜蜂離花叢」的詩句,文法還不是什麼納思菲耳,雖然同樣的是為印度人而編的,有如讀《四書章句》,等讀得久了自己瞭解,我們同學大都受的這一種訓練。于我們讀英文有點用處的,只是一冊商務印書館的《華英字典》,本是英語用漢文注釋,名字卻叫作「華英」,意思是為國家爭體面,華字不能居於英字的底下,我們所領到的大約還是初版所印,用薄紙單面印刷,有些譯語也非常的純樸,一個極少見的字,用學堂的方言用語可以叫做「契弟」的,字典上卻解作「賣屁股者」,這也是特別有意思的。

  可是比我們低一級的人,後來所領來的書裡已經沒有這一項,書名也不久改正為「英華字典」了。本來學堂裡學洋文完全是敲門磚,畢業之後不管學問的門有沒有敲開,大家都把它丟開,再也不去讀它了,雖然口頭話還是要說幾句的。我是偶然得到了一冊英文本的《天方夜談》,引起了對於外國文的興趣,做了我的無言的老師,假如沒有它,大概是出了學堂,我也把那些洋文書一股腦兒的丟掉了吧。有些在兵船上的老前輩,照例是沒有書了,看見了我的這本《天方夜談》,也都愛好起來,雖然這一冊書被展轉借看而終於遺失了,但這也還是愉快的事情,因為它能夠教給我們好些人讀書的趣味。

  我的這一冊《天方夜談》乃是倫敦紐恩士公司發行的三先令六便士的插畫本,原來是贈送小孩的書,所以裝訂頗是華麗,其中有阿拉廷拿著神燈,和阿利巴巴的女奴揮著短刀跳舞的圖,我都還約略記得。其中的故事都非常怪異可喜,正如普通常說的,從八歲至八十歲的老小孩子大概都不會忘記,只要讀過它的幾篇。中間篇幅頂長的有水手辛八自講的故事,其大蛇吞人,纏身樹上,把人骨頭絞碎,和那海邊的怪老人,騎在頸項上,兩手揢著脖子,說得很是怕人,中國最早有了譯本,記得叫作「航海述奇」的便是。我看了不禁覺得「技癢」,便拿了《阿利巴巴和四十個強盜》來做試驗,這是世界上有名的故事,我看了覺得很有趣味,陸續把它譯了出來。

  雖說是譯當然是用古文,而且帶著許多誤譯與刪節,第一是阿利巴巴死後,他的兄弟凱辛娶了他的寡婦,這本是古代傳下來的閃姆族的習慣,卻認為不合禮教,所以把它刪除了,其次是那個女奴,本來凱辛將她作為兒媳,譯文裡卻故意的改變得行蹤奇異,說是「不知所終」。當時我的一個同班朋友陳作恭君定閱蘇州出版的《女子世界》,我就將譯文寄到那裡去,題上一個「萍雲」的女子名字,不久居然分期登出,而且後來又印成單行本,書名是「俠女奴」。譯本雖然不成東西,但這乃是我最初的翻譯的嘗試,時為乙巳(一九〇五)年的初頭,是很有意義的事,而這卻是由於《天方夜談》所引起,換句話說也就是我在學堂裡學了英文的成績,這就很值得紀念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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