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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縣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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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考是件小事,似乎沒有什麼值得講的,這在清朝還舉行科舉的時代,每年在各縣都有一次,並不是希罕的事情。但是它的意義卻很是重大。這是知識階級,那時候稱作士人或讀書人的,出身唯一的正路,很容易而又極其艱難的道路。這有如彩票,人只要有幾毛錢就可以去買,也有人居然得中了頭二彩,頃刻發了大財,但有人而且這是大多數,連末尾也沒有份。這樣可以一年年的考下去,到得鬚髮皓白了,還是提了考籃做「考相公」,外號被不客氣的稱作「場楦」,言其長在考場裡混過日子,正如鞋匠用以楦大鞋子的「鞋楦」相似。這考試的本錢是什麼呢?買彩票還得要幾個銀角子,這卻更是省事,只要會謅幾句半通不通的爛時文就成了。 說起時文來,現在的人大半要不懂得了,或者要誤會是時髦文章上去也說不定吧。換句話說,時文便是八股文章,四書讀熟會得背誦了,學做「破題」以及「起講」,一直加到「後股」,共成八股,算是「完篇」了,這便有進考場的資格,夠得上「文童」或童生的稱號。這時文裡的奧妙沒有窮盡,我們這裡只能姑就「破題」一件事,略為談談吧。八股文是題目都是出在四書上面,所以說這是「代聖賢立言」,是非常可尊貴的。破題是開頭的兩句話,須將題目的意思講說清楚,這便叫作「破」。 俗語說初次遇著的事情,是破題兒第一回,也就是借用這個意思。因為八股文裡出來的盡是聖賢,所以破題上也有一個規則,便是「破」孔子時務必稱「聖人」,孟子等人則稱「大賢」或「先賢」,此外無名之輩一律號為「時人」。我現在引用一個故事,來說明破題是怎麼一回事,這雖然是用詼諧的說法,當不得真,但是它把題意破得極妙,可以說是無以復加的了。題目是「三十而立」,這是孔子說的一句話,所以「破題」說道: 「聖人兩當十五之年,雖有板凳椅子而不敢坐焉。」此外還有一個正經的例,是八股名家章日價所作「父母惟其疾之憂」的文中的兩股,發揮盡致,並且音韻鏗鏘,讀起來兼有音樂之美。其文曰: 「罔極之深思未報,而又徒遺留不肖之肢體,貽父母以半生莫殫之憂。 百年之歲月幾何,而忍吾親以有限之精神,更消磨於生我劬勞之後。」 不過光是這麼樣子,還沒有多少意思,據說有一個名流的兒子不思上進,流留荒亡,父親將這上半股的文章,寫在兒子的書房牆壁上,兒子看見了無話可說。可是那個做父親的也不大規矩,有一天宿妓回來,給他兒子知道了,於是乃高吟下半股,這裡邊的意義字字針鋒相對,尤為妙絕人工,我想父親聽了更是說不出話,只有苦笑了吧。 文章居然「完篇」了,湊足有三四百字,試帖詩也勉強可以做成六韻,這樣便可去「觀場」了,這是一句「術語」,也是說得頗為謙虛的。天下的文風未必真是在「敝邑」,但是應考的人卻實在不少,在當時山陰會稽還未合併為紹興縣的時候,會稽一縣的考生總有五百餘人,當時出榜以五十人為一圖,寫成一個圓圖的樣子,共有十圖左右,若在鄰縣諸暨恐怕還要多些。而每年「進學」就是考取秀才的定額只有四十名,所以如考在第十圖裡,即使每年不增加來考的人,只就這些人中拔取,待到自己進學,也已在十多年以後了。這些被淘汰下來的人,那麼哪裡去了呢?他們如不是改變計畫,別尋出路,便將「場楦」進而為「街楦」——在街上遊蕩的人,落到孔乙己的地位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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