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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再是縣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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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邊所說是關於縣考的一般情形,底下卻要講自己所經歷的事了。考試既然是士人出身的正路,那麼我們那時沒有不是從這條路走的,等得有點走不下去了,這才去找另外的道路,那自然都是後話,如今且表過不提。日記裡記戊戌年(一八九八)十一月初六日,我同大哥往應縣試,但是以後便不再記,而且也於廿四日回南京去,等我的第二冊日記於戊戌十一月廿六日重寫開頭,縣考的「招覆」悉已過去,均不及記,但於廿九日項下,記有往看「大案」一事而已。「大案」雲者,縣考初試及四次覆試之後,再將總應考的人數計算一遍,出一總榜,只要榜上有名的人,便可以去應府試,再經過院試,就決定名額,算是合格的秀才了。當時大案的情形如下: 「會稽凡十一圖,案首為馬福田,予在十圖三十四,豫才兄三圖三十七,仲翔叔頭圖廿四,伯文叔四圖十九。」這裡須得說明,馬福田即是浙江的名流馬一浮,仲翔伯文乃是我們的族叔,不過已經很疏遠,只是和我們同太高祖,即是同五世祖而已。這裡魯迅著實考的不壞,只是考了一次,也不曾去覆試,還是已在三圖裡,所以一同去考的叔輩竭力慫恿母親,府試的時候找一個人,去槍替一下子,明年可以去院試,這很有希望。 因為請人當「槍手」,是要花錢的,其實也只兩三塊錢吧,所以母親不願意,後來攛掇再三,這才答應了,便請仲翔的妻弟莫與京去,這我還記得很清楚,是十二月初二日府試,四更進場,會稽「已冠」的題目,首題是「孔子嘗為委吏矣曰會計」,次題是「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詩題賦得既雨晴亦佳,得晴字。「未冠」的首題是「有事弟子」,次題是「能竭其力」,詩題同已冠。 當時童生分已冠未冠兩種,二十歲以上的人稱作已冠,以下的則為未冠,題目略分難易,但是這未冠的也是「截搭題」,便是文句沒有完全,只截取一半,搭在上面,原文是「有事弟子服其勞」,這裡卻把「服其勞」半句截去了,實也並不好做,但是比那已冠的好一點罷了。初七日去看榜,我在六圖廿七名,那位槍手先生卻不知在哪裡,不曾記得,總之是沒有考掉,廿四日大案出來,我在四圖四十七,大哥八圖三十,伯文叔二圖廿二,仲翔叔二圖第四。 次年己亥(一八九九)十月初五日院試,周姓三人前去應考,魯迅不曾回來,因為那時他已經考進了礦路學堂,總辦是講維新的俞明震,空氣比較開明,他就安定下來了。考試的首題是「四海之內」,注明是「皆舉首而望之」的上邊的,次題則是「則不如無書」,詩題賦得詩中定合愛陶潛,得潛字。初八日出榜,結果是仲翔以「周開山」的官名,考取了四十名即末名的秀才,也是清朝以八股文取士的最後的一次考試了。庚子年後廢止八股,改用策論,不過那也是換湯不換藥的辦法,假如前者是土八股,那麼這後者也無非是洋八股罷了。 前清時代士人所走的道路,除了科舉是正路之外,還有幾路杈路可以走得。其一是做塾師。其二是做醫師,可以號稱儒醫,比普通的醫生要闊氣些。其三是學幕,即做幕友,給地方官「佐治」,稱作「師爺」,是紹興人的一種專業。其四則是學生意,但也就是錢業和典當兩種職業,此外便不是穿長衫的人所當做的了。另外是進學堂,實在此乃是歪路,只有必不得已,才往這條路走,可是「跛者不忘履」,內心還是不免有連戀的。在庚子年的除夕我們作「祭書神長恩文」,結末還是說,「他年芹茂而樨香兮」,可以想見這魔力之著實不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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