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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書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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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外婆家避難,大約不到一年,於第二年甲午(一八九四)的上半年回家裡來了。魯迅一回來,就往三味書屋壽家上學去了,這大約是在端午節吧,他是在這以前就已在那裡讀書了,記得初去的時候,還特地花了兩塊錢,買了一頂兩隻抽屜的書桌,這個我還記得很是清楚。後來關於這書桌流傳有許多神話,說這桌子是楠木的囉,又說魯迅因為要立志不遲到,在桌面刻有一個「早」字囉,這些話我卻是不知道的了。至於我自己,到三味書屋去大概是第二年乙未的正月,不過這卻不能確定了。我在癸巳年避難以前,曾經在「廳房」——大廳西偏的小書房裡,同了庶出的叔父伯升,讀過半年的書。 伯升是跟著祖父從北京回來的,本來應當叫作「仲升」,但是因為北京音讀「仲升」與「眾生」相同,這兩個字本來自從佛經用起頭,只當一切有生命的東西講,別無什麼惡意,但是後來用稱牲畜,含有罵人的意味,所以他不願用,硬要改號伯升。這本來也是極為平常的事,但是小孩們的看法卻是不同,以為他行第二而要稱伯,未免有僭越之感,因此背地裡故意叫他做仲升。不過這位伯升先生事實上乃是極和氣的人,雖然是庶出卻不是姨太太的一党,對於祖母特別恭而有禮,待我們年紀比他小的侄兒也平易親近,癸巳上半年我便同他兩個人在廳房裡讀書,以後在南京學堂裡同學,可以用了親歷的事實保證的。 在廳房裡就只請了一個同族的叔輩做先生,他本身只是個文童,始終沒有考進「秀才」,沒有什麼本事,可喜也並不嚴厲,因此也少來管束我們,我至今記不起在他手裡讀了些什麼,事實上我那時《中庸》還未讀了呢。因此我所記得的便是在廳房的一間小花園玩耍的事情,那裡有一株月桂,一年裡有好幾個月都繼續開花,一株羅漢松,一株茶花,其餘有木瓜枇杷,樹陰底下還有秋海棠之類,不過這些都不是我所注意的,我最記得的乃是羅漢松樹根下所埋著的兩隻「蔭缸」。這乃是不大不小的缸,埋在土裡,缸裡盛著水,這水不是清澈的雨水,卻是不知經歷幾多年的青黑色的水,裡邊積存腐爛的樹葉大半缸,這是我們親手淘過,所以知道的。 說也奇怪,我們托詞讀書,躲在廳房裡邊,關上了門,卻終日在園裡淘那兩隻水缸,將裡邊的樹葉瓦礫清理出來,居然沒有中什麼毒,連在預料中的蜈蚣毒蛇癩蝦蟆之屬,也一隻都沒有碰見過,真是奇事。那位文童先生平常也就只是早晚來到一遍,虛應故事罷了,我們並不怕他,雖然後來出外就館,說是出外也就只是在本縣的鄉下,卻忽然暴虐起來,據說曾經用竹枝抽打學生之後,再拿擦牙齒的鹽來擦上,用了做臘鴨的法子整治學生,學生當然是受不了的,結果是被辭了館完事。又有一個塾師,將學生的耳朵夾在門縫裡,用力的夾,這是用軋胡桃的方法引申出來的,卻不能確說是否他的故事了。我們在廳房裡遊嬉,那時虧得他還沒有變得這樣嚴厲,但是祖父知道了怎麼樣呢?這當然是很嚴重的一個問題,可是我們中間有一個乃是伯升叔,有他在裡邊這就是另外一件事,當然是不要緊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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