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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風暴的前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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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母于光緒十八年壬辰的除夕去世,她於兩三日以前,從她照例坐的那把紫檀椅子想站起來時,把身體略為矬了一矬,立即經旁人扶住了,此後隨即病倒,人家說是中風,其實不是,大約只是老衰罷了。 她是闔台門六房人家裡最年長的長輩,中間的「大堂前」要讓出來給她使用,本來是死人要大過活人,何況又是長輩呢。恰巧這年我家正是「佩公祭」(是智仁勇三派九房人家的祖先)值年,照例應當在堂前懸掛祖像,這也只好讓出來,移掛外邊大廳西南的大書房裡,可是陳設的祭器很值錢,恐防被人偷去,須要雇人看守才行,乃去找用人章福慶的兒子來擔任這件事。他名叫運水,這便是魯迅在小說《故鄉》裡所說的閏土,是十四五歲的鄉下少年,正是我們的好伴侶,所以小孩們忙著同他玩耍,聽他講海邊的故事,喪事雖然熱鬧,也沒有心思來管了。 祖父得到了電報,便告了假從北京回來了,那時海路從天津到上海已有輪船,所以在一個月之內,便已到了家裡。他同了他小女兒同年紀的潘姨太太和當時十二歲的兒子,輕車減從的走回來,大約原是預備服滿再進京去的,卻不料演成那大風暴。這風暴計算起來是兩面的,其一方面是家庭的,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其第二乃是社會的,它的發生實在乃是出於預料之外的了。 祖父回家來,最初感到的乃是住屋有了變更的事,當初父母住的兩間西邊的屋騰了出來,讓給祖父,搬到東偏的屋裡來,從前曾祖母的房子則由祖母和我同住。祖父初到覺得陌生,又感覺威嚴難以接近,但潘姨太太雖然言語不通,到底年輕和藹一點,所以時常到那裡去玩。這樣胡裡胡塗過了幾天,大約不很長久吧,突然在曾祖母五七這一天,這距離她的死只有三十五天,祖父到家也還不到半個月,祖父忽爾大發雷霆,發生了第一個風暴。大約是他早上起來,看見家裡的人沒有早起,敬謹將事,當時父親因為是吃洋煙的,或者也不能很早就起床,因此遷怒一切,連無辜的小孩子也遭波及了。 那天早上我還在祖母的大床上睡著,忽然覺得身體震動起來,那眠床咚咚敲得震天價響,趕緊睜眼來看,只見祖父一身素服,拼命的在捶打那床呢!他看見我已是捶醒了,便轉身出去,將右手大拇指的爪甲,放在嘴裡咬的戛戛的響,喃喃咒駡著那一班「速死豸」吧。我其時也並不哭,大概由祖母安排我著好衣服,只是似乎驚異得呆了,也沒有聽清祖母的說話,仿佛是說「為啥找小孩子出氣呢!」但是這種粗暴的行為只賣得小孩們的看不起,覺得不像是祖父的行為,這便是第一次風暴所得到的結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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