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作人 > 魯迅的故家 | 上頁 下頁
五七、軼事


  椒生有兩個兒子。次子仲翔是個秀才,人頗機警,戊戌以後附和維新,與魯迅很談得來,有如朋友,清末在箔業小學教書,至民國八年時還在那裡。長子伯文性稍暴烈,目睛突出,渾名曰「金魚」,當初和魯迅也常往來,因為能仿寫顏歐體字,故常請其題署,曾買得書賈以龍威秘書等板雜湊而成的叢書一部,名「藝苑捃華」,內有漢武外傳,南方草木疏,以至《麗體金膏》,共二十四冊,一一請其為寫書面,又戊戌冬椿壽病故,其墓碑「亡弟蔭軒處士之墓」八字,也是他所寫的。他的故事很不少,最初是在鄉間人家坐館,因為責罰學生,用竹枝打後,再用鹽擦,被東家解雇,這與子京的門縫裡夾耳朵可稱雙絕,平心說起來,廣思堂的私塾也還要文明得多了。

  其次是己亥年院試,仲翔以四十名入學,伯文落第,他乃大怒,拔院子裡的小桂花樹出氣,自己臥地用盡力氣,終於把它連根拔起。人家勸慰他,答道:「我並不是為了兄弟進學而生氣,氣的乃是我隔壁的一號入了選。」考試用彌封,院試揭曉初用字號,及複試後乃正式發表名字,他這裡將考試與彩票搖彩一樣看待,雖然說場中莫論文,卻總被人說作笑話了。椒生晚年胡鬧,兒子們很是狼狽,仲翔偶然走進去,看他正在寫字,以為是什麼正經文字,近前一看乃是在寫憑票付洋若干,將來向兒子們好來要的債票,好在他重聽不知道,仲翔便又偷偷的走了出來。

  有一天,誠房的子傳太太走過,看見蘭花間門口豎放著一條長板凳,問這是怎麼的,誰也不知道,便移開完事。後來伯文私下告訴人,那是他裝的「弶」,讓老昏蟲碰著摔一個跟鬥,就此送了老命。他雖是不第文童,可是他不贊成改革,痛恨革命黨,對於興房以後就很不好,雖然他們進學堂原先都是因了椒生的線索去的。辛亥冬天杭州已經光復,鄉下謠言很多,伯文正上大街,忽然聽傳說革命黨進城了,他立即雙腿發軟,再也站不起來,經旁人半扶半抬的把他弄回家來,自此以後雖是革命黨並不來為難他,卻是威風完全失盡,沒有什麼奇事可說,至癸醜年遂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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