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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境廬詩草(3)


  錢塘梁應來孝廉作《秋雨庵隨筆》,錄粵歌十數篇,如月子彎彎照九州等篇皆哀感頑豔,絕妙好詞,中有四更雞啼郎過廣一語,可知即為吾鄉山歌。然山歌每以方言設喻,或以作韻,苟不諳土俗,即不知其妙,筆之於書殊不易耳。

  往在京師,鐘遇賓師見語,有土娼名滿絨遮,與千總謝某昵好,中秋節至其家,則既有密約,意不在客,因戲謂汝能為歌,吾輩即去不復嬲。遂應聲曰:八月十五看月華,月華照見儂兩家,(原注,以土音讀作紗字第二音,)滿絨遮,謝副爺。乃大笑而去。此歌雖陽春二三月不及也。

  又有乞兒歌,沿門拍板,為興寧人所獨擅場。僕記一歌曰,一天只有十二時,一時只走兩三間,一間只討一文錢,蒼天蒼天真可憐。悲壯蒼涼,僕破費青蚨百文,並軟慰之,故能記也。

  僕今創為此體,他日當約陳雁皋鐘子華陳再薌溫慕柳梁詩五分司輯錄,我曉岑最工此體,當奉為總裁,匯錄成編,當遠在《粵謳》上也。」

  黃君與曉岑書中有云:

  「惟出門愈遠,離家愈久,而惓戀故土之意乃愈深。記閣下所作《枌榆碎事序》有雲,吾粵人也,搜輯文獻,敘述風土,不敢以讓人。弟年來亦懷此志。」

  其欲作《客話獻征錄》,有記錄方言之意,寫《山歌》則即搜集歌謠也。此是詩人外的別一面目,不佞對之乃頗感到親切,蓋出於個人的興趣與傾向,在大眾看來或未必以為然耳。我所佩服的是黃公度其人,並不限於詩,因此覺得他的著作都值得注意,應當表章,集外詩該收集,文集該刻布,即《日本雜事詩》亦可依據其定本重印,國內不乏文化研究的機關與學者,責任自有所在,我們外行只能貢獻意見,希望一千條中或有一個得中而已。

  順便說到《日本雜事詩》的板本,根據黃君所說,計有下列這幾種:

  一,同文館集珍本,光緒五年己卯。
  二,香港循環報館巾箱本,同六年庚辰。
  三,日本鳳文書局巾箱本,未詳。
  四,中華印務局本。
  五,六,日本東西京書肆本,均未詳。
  七,梧州自刊本,光緒十一年乙酉木刻。
  八,長沙翻本,未詳。
  九,長沙自刊定本,光緒二十四年戊戌木刻。

  以上一二七九各種寒齋均有,又有一種系翻印同文館本,題字及鉛字全是一樣,唯每半葉較少一行,又夾行小注排列小異,疑即是中華印務局本。尤年譜稱「後上海遊藝圖書館等又有活字本」,惜均未能詳,黃君似亦不曾見刻,或者是在戊戌作跋後的事乎。香港巾箱本當即是天南遁窟印本。錢年譜在光緒五年項下云:

  「夏,先生《日本雜事詩》出版。」

  小注雲,「為京師譯署官板,明年王韜以活字板排印於上海,為作序。」

  據王韜在光緒六年所撰序中云:

  「因請於公度,即以餘處活字板排印。」

  又《弢園尺牘續編》卷一與黃公度參贊書中云:

  「自念遁跡天南,倏逾二十載,首丘之思,靡日或忘。」

  時為辛巳,即光緒七年。可知所謂「餘處」

  當在香港,而活字板與集珍亦本是一物,不過譯署官板用二號鉛字,遁窟本用四號耳。以言本文,則遁窟本似較差,注文多刪改處,未免謬妄。自刻本皆木刻,最有價值,乙酉本有自序一篇,戊戌本有新自序及跋各一篇,都是重要的文獻。《雜事詩》原本上卷七十三首,下卷八十一首,共百五十四首,今查戊戌定本上卷刪二增八,下卷刪七增四十七,計共有詩二百首。跋中自己聲明道:

  「此乃定稿,有續刻者當依此為據,其他皆拉雜摧燒之可也。」

  至其改訂的意思則自序中說得很明白,去年三月中我曾寫一篇小文介紹,登在《逸經》上,現在收入文集《風雨談》中,不復贅。這裡還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便是這定本《雜事詩》雖然是「光緒二十四年長沙富文堂重刊」,(此字及書面皆是徐仁鑄所寫,)其改訂的時候卻還在八年前,說明這經過的自序系作於「光緒十六年七月」,——與他作《人境廬詩草》自序在一個年頭裡,這是多麼有意義的偶然的事。我們雖然不必像吳雨僧君對於《詩草》自序的那麼讚歎,但也覺得這三篇序跋在要給黃君做年譜的人是有益的參考資料。話又說了回來,中國應做的文化研究事業實在太多,都需要切實的資本與才力,關於黃公度的著作之研究亦即其一,但是前途未免茫茫然,因為假如這些事情略為弄得有點頭緒,我們外行人也就早可安分守己,不必多白費氣力來說這些閒話了。

  民國二十六年二月四日,在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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