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作人 > 秉燭談 | 上頁 下頁 |
人境廬詩草(4) |
|
附記 去年秋天聽說有我國駐日本大使館的職員在席上大言《日本國志》非黃公度所作,乃是姚棟的原著雲。日本友人聞之駭怪,來問姚棟其人的事蹟,不佞愧無以對。假如所說是姚文棟,那麼我略為知道一點,因為我有他的一部《日本地理兵要》,但可以斷定他是寫不出《日本國志》那樣書的。姚書共十卷,題「出使日本隨員直隸試用通判姚文棟謹呈」,其內容則十分之九以上系抄譯日本的《兵要地理小志》,每節卻都注明,這倒還誠實可取。黃書卷首有兩廣總督張之洞諮總理衙門文,中有云: 「查光緒甲申年貴衙門所刊姚文棟《日本地理兵要》所載兵籍,于陸軍但存兵數,海軍存艦名而已,視黃志通敘兵制姚略相去奚啻什伯。」 末又云:「二書皆有用之作,惟詳備精核,則姚不如黃。」 此雖是公文,對於二書卻實地比較過,所評亦頗有理,可見二者不但不同而且絕異也。絕異之點還有一處,是極重要的,即是作者的態度。姚君在例言中暢論攻取日本的路道,其書作於甲午之十年前,可知其意是在於言用兵,雖然單靠日本的一冊《兵要地理小志》未必夠用。黃書的意義卻是不同的,他只是要知彼,而知己的功用也就會從這裡發生出來。原板《日本國志》後有光緒二十二年(甲午後二年)的梁任公後序云: 「中國人寡知日本者也。黃子公度撰《日本國志》,梁啟超讀之欣懌詠歎黃子,乃今知日本,乃今知日本之所以強,賴黃子也。又懣憤責黃子曰,乃今知中國,乃今知中國之所以弱,在黃子成書十年,久謙讓不流通,令中國人寡知日本,不鑒不備,不患不悚,以至今日也。」 《人境廬詩草》卷十三哀詩之一《袁爽秋京卿》篇中云: 「馬關定約後,公來謁大吏,青梅雨翛翛,煮酒論時事。公言行篋中,攜有日本志,此書早流布,直可省歲幣。我已外史達,人實高閣置,我笑不任咎,公更發深喟。」 錢年譜列其事於光緒二十一年,且引黃君從弟由甫之言曰: 「爽秋謂先生《日本國志》一書可抵銀二萬萬。先生怪問其故,爽秋雲,此書稿本送在總署,久束高閣,除余外無人翻閱,甲午之役力勸翁常熟主戰者為文廷式張謇二人,此書若早刊佈,令二人見之,必不敢輕于言戰,二人不言戰則戰機可免,而償銀二萬萬可省矣。」 梁任公作黃君墓誌中云: 「當吾國二十年以前(案墓誌作于宣統辛亥)未知日本之可畏,而先生此書(案指《日本國志》)則已言日本維新之功成則且霸,而首先受其沖者為吾中國,及後而先生之言盡驗,以是人尤服其先見。」 由是觀之,黃姚二書薰蕕之別顯然,不待繁言。還有一層,《日本國志》實與《日本雜事詩》相為表裡,其中意見本是一致。《雜事詩》定本序云: 「餘所交多舊學家,微言諷刺,諮嗟太息,充溢於吾耳,雖自守居國不非大夫之義,而新舊同異之見時露於詩中。及閱歷日深,聞見日拓,頗悉窮變通久之理,乃信其改從西法,革故取新,卓然能自樹立,故所作《日本國志》序論往往與詩意相乖背。久而游美洲,見歐人,其政治學術竟與日本無大異,今年日本已開議院矣,進步之速為古今萬國所未有,時與彼國穹官碩學言及東事,輒斂手推服無異辭。使事多暇,偶翻舊編,頗悔少作,點竄增損,時有改正,共得詩數十首。」 他自己說得很明白,就是我們平凡的讀者也能感到,若說《日本國志》非黃公度之作,那麼《雜事詩》當然也不是,這恐怕沒有人能夠來證明吧。本來關於《日本國志》應該專寫一篇文章,因為其中學術志二卷禮俗志四卷都是前無古人的著述,至今也還是後無來者,有許多極好意思極大見識,大可供我抄錄讚歎,但是目下沒有這工夫,所以就在這裡附說幾句。 二月八日再記。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