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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疊的格式(5)


  五 接麻 江浙有一種遊戲,叫做「接麻」。其戲法:如甲說「燈」,乙即說「燈亮」;甲接說「亮光」,乙再接說「光面」;甲接說「面孔白」,乙再接說「白紙」。如此可至無窮,以敏捷自然為勝;字數不拘,又可用諧聲字。兒歌中有一種重疊的方式,與此相類,不知是出自這種遊戲否。酒令中亦有此種。茲分為數種論之:

  (一)接一字式 如《孩子們的歌聲》中之四五云:

  節節糕,糖炒。

  牙排鑼鼓抬敲;

  敲,敲,敲煙囪;

  囪,囪,蔥管糖;

  糖,糖,糖貨攤;

  攤,攤,攤膏藥;

  藥,藥,岳先生;

  生,生,生梅毒;

  毒,毒,讀文章;

  章,章,掌鼓板;

  板,板,扳鯉魚;

  魚,魚,魚肚腸;

  腸,腸,長竹竿;

  竿,竿,趕洪水;

  水,水,數番餅;

  餅,餅,燒餅店;

  武松打虎跳,

  姆媽吃些呀!(五六、五七頁)

  這是杭州一首歌謠。雖只接一字,卻重疊三次。所接的字,有時用諧音字,如「嶽」與「藥」便是。所接之字,皆在句尾,接它之字,皆在句頭;惟「餅,餅,燒餅店」,第三「餅」字在句中,稍異。又吳歌云:

  頭頭利市。寺裡燒香。鄉下小幹。幹屎練頭。(《甲集》三六頁)

  這首歌的接字完全取諧音字。

  (二)接二字式 如《月光光》云:

  月光光,照地塘;年卅晚,摘檳榔;檳榔香,摘子薑;子薑辣,買葡突;葡突苦,買豬肚;豬肚肥,買牛皮;牛皮薄,買菱角;菱角尖,買馬鞭;馬鞭長,起屋樑;屋樑高,買張刀;刀切菜,買籮蓋;蘿蓋圓,買只船;船漏底,沉死兩個番鬼仔:一個蒲頭,一個沉底,一個匿埋門扇底,惡惡食孖油炸燴。(《廣州兒歌甲集》一頁)

  歌中「刀」「船」仍只接一字,餘均接二字。這種原始的作品本不可嚴格論的。這是順接法,還有倒接的,如閩南歌云:

  青盲!青盲!行路到淡:日願昧暗,先去煮蠻;蠻煮昧熟,趕去煮肉,肉煮昧爛,就去拍啖;拍啖昧完,跑去關門;關門昧密,逐去攝賊;攝賊伏著,仗去抱石;石抱不起,乞賊拍死。(《孩子們的歌聲》三一頁)

  「蠻煮」,「肉煮」,「石抱」,都是倒接法。這都因語言之自然,並非有意如此,所以沒有一律的條例可尋。

  以上都是句尾句頭相接式,可以叫做銜尾式。還有一種句尾句腹相接法,可以叫做斷續式。如昆明歌云:

  小紅孩,也怪好,倒被稀泥滑倒了。稀泥稀泥也怪好,出一顆太陽曬乾了。太陽太陽也怪好,來片雲彩遮住了。雲彩雲彩也怪好,一陣大風刮散了。大風大風也怪好,築起牆頭擋住了。牆頭牆頭也怪好,老鼠把它鑽透了。老鼠老鼠也怪好,狸貓把它捉住了。(《孩子們的歌聲》三四頁)

  這首歌一面又用了鋪陳式的重疊。其接法除為斷續式外,還有一點可注意:它接字的一句,將所接的二字重言一次,與《節節糕》一首相似。又有一種分接式,將所接之字拆開了接,如前所舉《麻野雀歌》便是,那首歌又是遞進的重疊式。

  (三)對字式 吳興《月光光》歌云:

  月光光,光亮亮,頭梳篦子給娘娘,娘好,爹好,打雙糢面給兄嫂。兄嫂踏一腳,踏扁變只鴨。鴨何用?鴨生卵。卵何用?卵客吃。客何用?客擔油。油何用?油點燈。燈何用?燈陪月。月何用?月上山。山何用?山生草。草何用?草牛吃。牛何用?牛耕田。田何用?田種穀。谷何用?穀人吃。人何用?人傳種。(《孩子們的歌聲》九〇、九一頁)

  這與前引《月光光》明是同一母題的轉變,但從其形式論,確已與那首不同。這因它用了問答的形式。從此再進一步,便是純粹的對字了,如:

  「倷姓啥?」「我姓白。」「白啥個?」「白牡丹。」「丹啥個?」「丹心軸。」「軸啥個?」「軸子。」「子啥個?」「紙燈籠。」「籠啥個?」「龍爪蔥。」「蔥啥個?」「聰明智慧。」「慧啥個?」「衛太監。」「監啥個?」「橄欖。」「欖啥個?」「藍采和。」「和啥個?」「何先生。」「生啥個?」「生薑。」「薑啥個?」「姜太公。」「公啥個?」「貢手爐。」「爐啥個?」「路頭。」「頭啥個?」「頭髮。」「發啥個?」「法師。」「師啥個?」「司徒,司空,兩條蛔蟲——撥倷吃子弗傷風!」(《吳歌甲集》三二至三四頁)

  這裡也用了許多諧音的接字。

  前舉《進城門》(一四三)一首,亦當屬此式,但較複雜。第一二兩問答,似是連鎖式的對句而其實不是,因為並不接字。第三問以下,全為接麻式,但接句尾之字者極少,接句頭之字者最多;「什麼連」一問,更是接句腰的字的。

  以上接字的部分,俱在中間,另裝上一個頭一個尾。這種其實也是問答式,但並不是連鎖的,又較有規則,與本條(一)為近,故列為一類。

  六 疊字 此所謂疊字,指一歌中各句或有些句均疊一或數字而言。這顯然是聲音的關係,或為幫助兒童記憶起見,亦未可知;因為兒歌中此種甚多。

  (一)句頭疊字 如巴縣兒歌云:

  小板凳,搭高臺。媽媽家,過禮來。八對雞,八對鴨,八封餅子,八封茶。(《孩子們的歌聲》十頁)

  末四句句首疊一「八」字。

  (二)句中疊字 如吳歌《天上七簇星》云:

  天上七簇星,地上七塊冰,臺上七盞燈,樹上七隻鶯,牆上七隻釘。

  杏化杏化拔脫七隻釘,汗鼠汗鼠趕脫七隻鶯,平林碰冷蹈碎七塊冰,一陣風來吹隱七盞燈——行子烏雲遮子星。(《甲集》二六頁)

  除末句外,每句倒第三字,皆為「七」字。又此歌兩疊,屬遞進式。

  (三)句末疊字 如吳歌《小麻子》云:

  小麻子,吃粽子。打碎一隻小盆子,拾著一粒西瓜子。炒炒一鑊子,撒撒一褲子。陽城湖裡去汰褲子,碰著一個洋鬼子,一打打子三棍子。(《甲集》四九頁)

  每句之末,皆用帶語尾「子」字的詞兒,其用與疊字同。

  (四)全篇疊字 如前舉《六合縣歌》,全用「六」字成篇。又南京嘲笑鬎鬁的歌,每句皆疊鬎鬁二字。又那《急口令》中「駝子」、「鬍子」,各疊六次,「螺螄」、「騾子」各疊四次;也當屬此種,雖然還有諧音的關係在內。但這些都是兒歌,茲再舉情歌為例:

  〔女唱〕一日唔見涯心肝,唔見心肝心不安!唔見心肝心肝脫,一見心肝脫心肝!

  〔男答〕閑來麼事想心肝,緊想心肝緊不安!我想心肝心肝想,正是心肝想心肝!(《情歌唱答》下卷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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