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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著述引詩(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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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云:「瞻彼淇澳,綠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諼兮!」(《衛風·淇澳》)「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諼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切磋琢磨,久已成為進德修業的格言,也可見《詩》教的廣遠了。又如《韓詩外傳》三云: 問者曰:「夫仁者何以樂於山也?」曰:「夫山者,萬民之所瞻仰也。草木生焉,萬物植焉,飛鳥集焉,走獸休焉,四方益取與焉。出雲道風,嵷乎天地之間。天地以成,國家以寧。此仁者所以樂於山也。《詩》曰:『太山岩岩,魯邦所瞻』(《魯頌·閟宮》),樂山之謂也。」 「仁者樂山」原是孔子的話(《論語·雍也》),這裡是斷章取義,以見仁者的修養與氣度。引《詩》也是斷章取義的作證。這一節可以跟前面引的《山川頌》比較著看。又《韓詩外傳》二云: 上之人所遇,色為先,聲音次之,事行為後。故望而宜為人君者,容也。近而可信者,色也。發而安中者,言也。久而可觀者,行也。故君子容色,天下儀象而望之,不假言而知為人君者。《詩》曰:「顏如渥丹,其君也哉!」(《秦風·終南》) 容色也是學養的表現。孟子道:「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于背,施於四體」(《盡心》上),正是這個意思。德教、政治、學養都屬人事;與人事相對的是天道。論天道的也常引詩。如《禮記·中庸》云: 《詩》曰:「德輶如毛」(《大雅·烝民》),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大雅·文王》),至矣! 這正是《論語》上孔子說的「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又如《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篇云: 且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詩》云:「殷士膚敏,祼將于京,侯服于周。天命靡常!」(《大雅·文王》)言天之無常予、無常奪也。 「天命靡常」在陰陽家五德終始說的解釋下,成為漢代一般的信仰。這裡卻沒有提到五德說,只簡截的引《詩》為證。又,漢人常談的災異也屬天道。同書《必仁且智》篇云: 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詩》云:「畏天之威」(《周頌·我將》),殆此謂也。 這一節可以作「災異」的界說看。《漢書》九《元帝紀》,永光四年六月「戊寅晦,日有蝕之」,詔云: 今朕唵于王道,夙夜憂勞,不通其理,靡瞻不眩,靡聽不惑。是以政令多還,民心未得。……公卿大夫,好惡不同,或緣奸作邪,侵削細民。元元安所歸命哉!乃六月晦日有蝕之。《詩》不雲乎?「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小雅·十月之交》) 《十月之交》正是紀日食之異的詩,所以詔書中引《詩》語,見得民生可哀,天變可畏;是罪己並責勉公卿大夫的意思。 此外有引《詩》以述史事、明制度、記風俗的。如《漢書》七十三《韋玄成傳》,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議〔宗廟〕曰: 臣聞周室既衰,四夷並侵,獫狁最強——於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獫狁,至於太原。」(《小雅·六月》)又曰:「嘽嘽推推,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荊蠻來威。」(《小雅·采芑》)故稱中興。……孝武皇帝……遣大將軍、驃騎、伏波、樓船之屬南滅百粵起七郡北攘匈奴,降昆邪十萬之眾。……東伐朝鮮,……斷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裂匈奴之右臂。……中興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這裡引《詩》述史,頌美武帝的中興。又如《韓詩外傳》八云: ……於是黃帝乃服黃衣,戴黃冕,致齋于宮。鳳乃蔽日而至。黃帝降於東階,西面,再拜稽首曰:「皇天降祉,不敢不承命!」鳳乃止帝東囿(原作「國」,據《說苑·辨物》篇校改),集帝梧桐,食帝竹實,沒身不去。《詩》曰:「鳳凰於飛,翽翽其羽,亦集爰止。」(《大雅·卷阿》) 這是神話,可是在古人眼裡也是史。這不是引《詩》述史而是引《詩》證史。又如蔡邕《獨斷》下云: 宗廟之制,古學以為人君之居前有朝,後有寢;終則前制廟以象朝,後制寢以象寢。廟以藏主,列昭穆;寢有衣冠幾杖象生之具。總謂之宮。《月令》曰:「先薦寢廟」,《詩》云:「公侯之宮」(《召南·采蘩》),《頌》曰:「寢廟奕奕」(《魯頌·閟宮》;《毛詩》作「新廟」,蔡當據《魯詩》),言相連也。 這是引《詩》以證宮的制度。又如《春秋繁露·郊祀》篇云: 為人子而不事父者,天下莫能以為可。今為天之子而不事天,何以異是?是故天子每至歲首,必先郊祭以享天,乃敢為地,行子禮也。每將興師,必先郊祭以告天,乃敢征伐,行子之道也。文王受天命而王天下,先郊乃敢行事而興師伐崇。其詩曰:「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趨之。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莪莪,髦士攸宜。」(《大雅·棫樸》)此郊辭也。其下曰:「淠彼涇舟,烝徒楫之。周王于邁,六師及之。」(同上)此伐辭也。 這裡引《詩》以明郊的制度。又如《漢書》二十八《地理志》云: 天水、隴西山多林木,民以板為室屋。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習戰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故《秦詩》曰:「在其板屋」(《小戎》),又曰:「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無衣》)。及《車轔》、《四載》、《小戎》之篇,皆言車馬田狩之事。 這是記風俗的引《詩》。 還有引《詩》以明天文地理的。又有用《詩》作隱語的。而詩篇入樂的意義,著述中也常論及。如《漢書》二十六《天文志》云: 西方為雨,雨,少陰之位也。月失中道,移而西,入畢,則多雨。故《詩》云:「月離於畢,俾滂沱矣」(《小雅·漸漸之石》),言多雨也。 這兩句詩裡的天文學早就反映在孔子的故事裡。《史記》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云: 他日,弟子進問〔有若〕曰:「昔夫子當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問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詩》不雲乎?「月離於畢,俾滂沱矣」。昨暮月不宿畢乎?』」…… 故事未必真,卻可見勞孝輿說的「事物細微,皆引《詩》以證其得失」(見前)那句話確有道理。又如《漢書·地理志》云: 魏國亦姬姓也,在晉之南河曲。故其詩曰:「彼汾一曲」(《汾沮洳》),「寘之河之側」(《伐檀》)。 這裡引《詩》以明魏國的地理。至於用《詩》為隱語,春秋時就有了,直到漢末還存著這個風氣。《後漢書》八十三《徐稚傳》云: ……及林宗有母憂,稚往吊之,置生芻一束於廬前而去。眾怪不知其故。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詩》不雲乎?『生芻一束,其人如玉』(《小雅·白駒》)。吾無德以堪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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