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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毛詩鄭箋釋興(3)


  但《南有樛木》篇二三兩章的首二句是複遝首章的;首章的是興句,二三兩章的自然也可說是興句。而且這種興句在別篇章首時,《傳》也還認為興句,上文討論過的《車鄰》、《南有嘉魚》《有駜》三篇都是如此。就中《車鄰》篇次章「阪有漆,隰有栗」既是興句,三章的「阪有桑,隰有楊」是複遝次章的,也便連帶成為興句了。興詩中全篇各章複遝的共五十三篇,快到一半了,這些都可說是「首章言興以晐下章」的。又興詩通例多以一「事」為喻,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風雨淒淒,雞鳴喈喈」;一以雎鳩為主,一以雞鳴為主,可都是一件事。間有並舉二事的,但必是一類。這種興句往往是平行的,如「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葛生蒙楚,蘞蔓於野」。只有前引《南山》篇,興句明是串言一事,以雄狐為主,而《傳》卻分為兩喻,是僅有的例外。《毛傳》興詩的標準並不十分明確。以這些興詩為例,似乎還可以定出好些興詩來。最顯著的是《小雅·皇皇者華》篇,首章云:

  皇皇者華,于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

  次句下《傳》云:

  皇皇,猶煌煌也。高平曰原,下濕曰隰。忠臣奉使,能光君命,無遠無近,「如」華不以高下易其色。

  《傳》明用「如」字,明以「皇皇者華」二句為喻句,卻不說是興。又《邶風·燕燕》篇,《序》以為衛莊姜送戴媯。首章云: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次句下《傳》云:

  燕燕,鳦也。燕之於飛,必差池其羽。

  《鄭箋》云:

  差池其羽,謂張舒其尾翼。「以興」戴媯將歸,顧視其衣服。

  這也言之成理。古人卻不敢說《傳》的標準不明確,《螽斯》正義引《鄭志》答張逸云:

  若此無人事,實興也。文義自解,故不言之,凡說不解者耳。眾篇皆然。

  這明是曲為回護,代圓其說了。

  《鄭箋》說興詩,詳明而有系統,勝於《毛傳》,雖然「作詩者之意」還是難知。鄭玄以為「《詩》之興」是「象似而作之」。《傳》說「興也」,《箋》大多數說「興者喻」。如《葛覃箋》云:

  葛者,婦人之所有事也。此因葛之性以興焉。「興者」,葛延蔓于穀中,「喻」女在父母之家,形體浸浸日長大也。葉萋萋然,「喻」其容色美盛也。

  又如《桃夭箋》云:

  「興者,喻」時婦人皆得以年盛時行也。

  《螽斯》正義說:「《箋》言『興者喻』,言《傳》所興者,欲以喻此事也。『興』『喻』名異而實同。」有時也說「興者猶」,有時單說「猶」,有時又說「以喻」,但是都很少。《箋》又參照《毛傳》興詩的例,增加了些興詩。《燕燕》篇之外,如《小雅·四月》篇首「四月維夏,六月徂暑」二語《箋》云:

  徂,猶始也。四月立夏矣,至六月乃始盛暑。「興」人為惡亦有漸,非一朝一夕。

  這也是明說「興」的。還有,如《召南·殷其靁》篇「殷其靁,在南山之陽」《箋》云:

  靁「以喻」號令。于南山之陽又「喻」其在外也。召南大夫以王命施號令于四方,「猶」靁殷殷然發聲于山之陽。

  說「以喻」,說「猶」,也正與說《毛傳》興詩的語例相同。這一類可以說是《鄭箋》增廣的興詩。《鄭箋》雖然詳明有系統,可是所說的興詩喻義,與《毛傳》一樣,都遠出常人想像之外。黃侃《文心雕龍劄記·比興》篇論興云:「自非受之師說,焉得以意推尋!」是不錯的。所謂「師說」。只是「知人論世」。「知人論世」的結果為什麼會遠出常人想像之外呢?這卻真非一朝一夕之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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