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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謠裡的重疊


  歌謠以重疊為生命,腳韻只是重疊的一種方式。從史的發展上看,歌謠原只要重疊,這重疊並不一定是腳韻;那就是說,歌謠並不一定要用韻。韻大概是後起的,是重疊的簡化。現在的歌謠有又用韻又用別種重疊的,更可見出重疊的重要來。重疊為了強調,也為了記憶。顧頡剛先生說過:

  對山歌因問作答,非複遝不可。……兒歌注重於說話的練習,事物的記憶與滑稽的趣味,所以也有複遝的需要。

  (《論〈詩經〉所錄全為樂歌》上)

  「複遝」就是重疊。說「對山歌因問作答,非複遝不可」,是說重疊由於合唱;當然,合唱不止於對山歌。這可說是為了強調。說「兒歌注重於說話的練習,事物的記憶,……也有複遝的需要」,是為了記憶;但是這也不限於兒歌。至於滑稽的趣味,似乎與重疊無關,繞口令或拗口令裡的滑稽的趣味,是從詞語的意義和聲音來的,不是從重疊來的。

  現在舉幾首近代的歌謠為例,意在欣賞,但是同時也在表示重疊的作用。美國何德蘭的《孺子歌圖》(收錄的以北平兒歌為主)裡有一首《足五趾歌》:

  這個小牛兒吃草。
  這個小牛兒吃料。
  這個小牛兒喝水兒。
  這個小牛兒打滾兒。
  這個小牛兒竟臥著,
  我們打他。

  這是一首遊戲歌,一面念,一面用手指點著,末了兒還打一下。這首歌的完整全靠重疊,沒有韻。將五個足趾當作五個「小牛兒」,末一個不做事,懶臥著,所以打他。這是變化。同書另一首歌:

  玲瓏塔,
  塔玲瓏,
  玲瓏寶塔十三層。

  這首歌主要的是「玲瓏」一個詞。前兩行是顛倒的重疊,後一行還是重疊前兩行,但是顛倒了「玲瓏」這個詞,又加上了「寶」和「十三層」兩個詞語,將句子伸長,其實還只是「玲瓏」的意思。這些都是變化。這首歌據說現在還在遊藝場裡唱著,可是編得很長很複雜了。

  邱峻先生輯的《情歌唱答》裡有兩首對山歌,是客家話:

  女唱:

  一日唔見涯心肝,
  唔見心肝心不安。
  唔見心肝心肝脫,
  一見心肝脫心肝。

  男答:

  閑來麼事想心肝,
  緊想心肝緊不安。
  我想心肝心肝想,
  正是心肝想心肝。

  兩首全篇各自重疊,又彼此重疊,強調的是「心肝」,就是情人。還有北京大學印的《歌謠紀念增刊》裡有劉達九先生記的四川的兩首對山歌,是兩個牧童在賽唱:

  唱:

  你的山歌沒得我的山歌多,
  我的山歌幾籮篼。
  籮篼底下幾個洞,
  唱得沒得漏的多。

  答:

  你的山歌沒得我的山歌多,
  我的山歌牛毛多。
  唱了三年三個月,
  還沒有唱完牛耳朵。

  兩首的頭兩句各自重疊,又彼此重疊,各自誇各自的「山歌多」;比喻都是本地風光,活潑,新鮮,有趣味。重疊的方式多得很,這裡只算是「牛耳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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