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瀾《古謠諺·凡例》(2)_歌謠

杜文瀾《古謠諺·凡例》(2)

　　一，謠諺之興，其始止發乎語言，未著於文字。其去取界限，總以初作之時是否著於文字為斷。凡有韻之詞，業已形諸紙筆，付諸鐫刻者，即不止發乎語言，衡以體裁，無庸編載。是故鑄金者不錄，如《續漢書·輿服志》載剛卯印文。鏤玉者不錄，如《竹書紀年》卷下，沈約注引《太公釣磻溪得玉璜》文。刻石者不錄，如《明史·五行志》載張獻忠拆塔得古碑。書岩者不錄，如《晉書·五行志》載孫皓使者丹書石印山岩。榜門者不錄，如《史記·汲鄭傳》贊載翟公書門語。題壁者不錄，如《隋書·五行志》載陸法和題壁語。署版者不錄，如《舊唐書·肅宗紀》逸文載夢見素書丹版。贊帶者不錄，如《宋史·文天祥傳》載其衣帶贊。頌德歌已刊者不錄，如《魏書·呂羅漢傳》載钜鹿民頌曰，「時惟府君」云云，玩其詞意，必系頌德碑文。諷諫歌已寫者不錄，如《遼史·天祚文妃傳》載妃作歌諷諫天祚見而銜之，蓋已形諸紙筆。謗書若歌者不錄，如《三國志·曹爽傳》注引魏略所載台中謗書。狂書如歌者不錄，如《晉書·五行志》載溫縣人狂書。寄劄有歌者不錄，如《南史·謝靈運傳》載何長瑜與何勖書，中有韻語。撰文附歌者不錄，如《晉書·夏侯湛傳》載所撰兄弟誥，其末有歌。讖緯稱歌者不錄，如《南齊書·祥瑞志》載王子年歌，即王嘉所作讖語。僧偈成歌者不錄，如《梁書·侯景傳》載釋寶志韻語二則。乩語作歌者不錄，如《三國志·張裔傳》載雍闓假鬼教，即假託扶乩。占繇用歌者不錄，如《晉書·郭璞傳》載七字句筮詞，必系宣諸紙墨，留為異日占驗之征。傳記似乎歌者不錄，如《後漢書·荀爽傳》載其引傳，《張敏傳》載其引記。訓誡近於歌者不錄，如《後漢書·曹世叔妻傳》載其引女憲。撰述新歌者不錄，如《三國志·阮籍傳》注引《魏氏春秋》載其所作蘇門先生歌。摹擬古歌者不錄。如《宋書·樂志》所載讀曲歌，當錄，後人摹擬者不錄。此皆已著於文字，不得為謠諺者也。若夫未著於文字，而於例不當錄者，則又有說。蓋詩必有韻，然與謠諺異體，故口授詩歌不錄，如《宋書·沈慶之傳》載其口授五言詩。戲吟詩歌不錄，如《舊唐書·韋澳傳》載其戲吟七言詩。自歌其詩不錄，如《金史·樂志》載世宗自歌四言長篇。歌前人詩不錄，如《隋書·五行志》載陳時江南歌，王獻之桃葉詞。回波歌詩不錄。如《舊唐書·李景伯傳》載其回波詞，即六言詩之體。爾汝歌詩不錄。如《世說新語·排調》篇載孫皓爾汝歌，即五言詩之體。聯句歌詩不錄。如北魏高祖與侍臣竹堂續歌可載者，以其多用兮字，猶仿「載歌」「賡歌」之體也。漢武帝與群臣柏梁聯句不載者，以其無一兮字，已成七言古詩之體也。亦猶古書所言歌詩賦詩，其詞不限於四言詩體者，未嘗不可載，若純乎四言詩體者，則不必載耳。瑣語或有韻，然亦與謠諺異體，故諧語不錄，如《史記·淳於髠傳》載其對齊王諧語。嘲語不錄，如《後漢書·邊韶傳》載其師弟相嘲之語。隱語不錄，如《漢書·東方朔傳》載其與郭舍人迭為隱語。射覆語不錄，如《三國志·管輅傳》載其射覆語三則。了語，危語，不錄，如《晉書·顧愷之傳》載其與桓元殷仲堪共為了語，危語。反切語，雙聲語，千字文語，不錄，如《南齊書·五行志》所載顛倒反切語，《北齊書·魏收傳》載其雙聲語，《太平廣記》引《啟顏錄》載時人以「千字文」為語。酒令語，曲語，優伶戲語，不錄。如《五代史補》卷三載李昪與宋齊邱等為酒令，《五國故事》卷上載王衍甘州曲，《舊唐書·李實傳》載優人成端輔戲語。鳥語，犬語，鈴語不錄。如皇侃《論語義疏》載公冶長所聞鳥語，《述異記》卷下載朱休之家犬語，《晉書·佛圖澄傳》載其聞相輪鈴語。此則雖發乎語言，而究非謠諺者也。至於本有謠名，而止系時俗訛傳之流言者，不錄。如《新五代史·吳越世家》，曩時謠言有羅平鳥主越人禍福，民間多圖其形禱祠之。本有諺名，而止系今世稱呼之泛語者，不錄。如《南齊書·樂志》「宣烈舞為武舞，今世諺呼為武王伐紂」，《明史·刑法志》「所以被訪之家，諺稱為剗毒。」疑是謠諺，而未有明文者，不錄。如《晉書·苻堅傳》載記，王嘉曰，「椎蘆作蘧蒢，不成文章，會天大雨，不得殺羊」，疑是謠而無明文。《論語》王孫賈問曰，「與其媚于奧，甯媚於灶」，疑是諺而無明文。確系謠諺，而不能成句者，不錄。如《梁書·侯景傳》，「初童謠有『正平』之言，故立號以應之」，此謠之不能成句者也。《舊唐書·文宗紀》逸文「時諺謂杜甫李白輩為四絕」，此諺之不能成句者也。即同一謠諺，而各書或言題署，或不言題署，亦錄其未經題署者，而既經題署者不錄。如房玄齡《晉書·潘岳傳》「嶽內非之，乃題閣道為謠」，《世說新語·政事》篇注引王隱《晉書》曰，「潘嶽內非之，密為作謠」，今錄王隱書，而不錄房玄齡書。以歸畫一。

　　一，謠諺出自依託者，大都附會古人。如《尚書·五子之歌》本系偽古文，早經論定，《拾遺記》「皇娥帝子之歌」，即出身王嘉之手，亦人所共知。此種自昔流傳，相沿已久，不可盡從刪削，亦不可任其混淆。今別立附錄一門，以示區別。至若謠諺出自構造者，展轉傳播，無非起於同時之人，如晉海西公時「馬駒龍子之歌」，乃桓溫輩所造；元順帝時「石人一眼之謠」，乃劉福通等所造。今並歸於附錄之中，俾矯誣搖惑之辭，不能顛倒是非、變亂黑白。至於跡近荒誕，如《甘澤謠》載三生石歌。事涉猥瑣，如《北裡志》載南曲中小兒唱。語出盜賊者，如《魏書·楊津傳》載定州賊語，《隋書·來護兒傳》載群盜歌。亦附於此門焉。

　　一，謠諺采自各書，必當依據善本。遇有諸本不一者，可以擇善而從。如《尚書大傳》以盧氏雅雨堂所刻為善本，王氏《漢魏遺書鈔輯本》援據各書所引亦足以考正文字，今兼取之。其或古本有訛，亦不曲徇回護。如《韓非子·說林》篇「巫咸雖善祝，不能自祓也，秦醫雖善除，不能自彈也」，宋本「秦」上有「養」字，今按養與秦字形相近，宋本蓋涉秦字而衍。若夫近刻頗有逸文，而前人所引實系足本者，則據以續增。如「祝牧歌」系《莊子》逸篇之文，《困學紀聞》等書引之，今據以續增。原書久成墜簡，而後人所輯稍存舊觀者，則據以採錄。如《桓子新論》久佚，今據孫氏《馮翼輯》本採錄。皆逐條注明出處，凡有篇名者注篇名，如經書子書之類。有卷數者注卷數，如類書總集之類。有門目者注門目，如史書某紀、某志、某表、某世家、某傳、某載記之類。編年者注明某年，如《春秋左氏傳》之類。分國者注明某國。如《國語》《國策》之類。即新經裒輯之書，某原本篇名卷數等項無可尋究者，亦據他書轉引，標明來歷，以備覆檢。至於本書不稱謠諺，而他書轉引則稱謠諺者，即列諸本書之後，以清界劃。如《史記·甯成傳》「為人操上下，如束濕薪」，而白帖卷十六引《史記》，作「時人語曰，『謹上操下，如束濕薪』」。

　　一，謠諺之詞，諸書並載，而大同小異者，則以一書為主，而注列異文。如「帝舜歌」以《尚書》為主，而注列《史記》之異文。此略彼詳者，則以全篇為主，而注明增補。如《舊唐書·五行志》載「調露中嵩山謠」四句，今據《新唐書·五行志》所載增補首句「嵩山凡幾層」五字。事蹟無甚異同，而字句大有詳略者，則兩載其詞。如「楚狂接輿歌」，《莊子》所述與《論語》迥殊，今兩載之。字句無甚詳略，而事蹟大有異同者，亦並錄其語。如《隋書·音樂志》所載梁武帝在雍鎮童謠，與《南齊書·五行志》所載宋元徽中童謠詞語略同，而時代事驗迥異，今並錄之。字句全同，而事蹟全異者，則附注以省繁。如范蔚宗《後漢書·劉陶傳》載順陽吏民為劉陶歌曰，「邑然不樂」云云，謝承《後漢書》惟「邑」字作「悒」，偏旁小異，其餘全同，而謂樅陽吏民為劉騊駼歌，今考陶與騊駼確系兩人，故以范書為正文，謝書為附注。字句半同半異，而事蹟亦半同半異者，必兼存以備考。如《隋書》、《北史·崔宏度傳》皆載長安為崔宏度，屈突蓋語。新舊《唐書》屈突通傳，皆載時人為屈突蓋，屈突通語，其字句事蹟均半同半異，今兼存之。即兩書本系一書，而其中稍有異同者，亦必參互考訂，以便推尋。如《魏書》《北齊書》皆有闕卷，後人取《北史》補之，而參以高氏《小史》等書，其中與今本《北史》間有異同者，均注明以備考。

　　一，謠諺之詞，兩書相仿者，不但校其字句，尤必辨其標題。故有書之時代在後，而有謠諺顯證者，則定為正文。書之時代在前，而無謠諺明征者，則列於附注。如《左氏昭二十二年傳》，及《魏書·張普惠傳》，並雲「唯亂門之無過」，然《左傳》不稱諺，而《魏書》稱諺，今定《魏書》為正文，而列《左傳》為附注。所引止得其半，而標題謠諺者，亦定為正文。所引能舉其全，而不標題謠諺者，亦列於附注。如《史記·司馬相如傳》引鄙諺曰，「家累千金者，坐不垂堂。」《漢書·袁盎傳》雲，「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舊唐書·孫伏伽傳》，全唐文卷三百二崔向諫玄宗畋獵疏，及《舊五代史·後唐明宗紀》馮道奏，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今考堂與衡古韻同部，蓋相如引其半，盎等引其全耳。然相如標題諺語，故定為正文，盎等不標題諺語，故列於附注。皆循名以核實，使其賓主分明。

　　一，謠諺作者述者之姓名，無疑者確言之，如《四民月令》乃崔實所作，書已失傳，《齊民要術》所引尚有述諺語者數條。前人輯古詩者，或誤作鄭氏月令注，非也，今改正。互異者慎言之，如《國策·燕王喜遺樂間書》引諺兩條，今考《新序》所言，此系《燕惠王遺樂毅書》。證以《史記·樂毅傳》，當從《新序》為是。有專屬者析言之，如《史記》內有太史公引諺，亦有褚先生引諺。無專屬者渾言之，如《隋書》修于唐時，非出一人之手，《地理志》內史官引諺論冀州，《經籍志》內史官引梁世諺論史職。一人獨造者特言之，如唐敬宗時，奸黨造「非衣小兒」之謠，欲以陷害裴晉公。據《舊唐書·李逢吉傳》，《新唐書·裴度傳》，定為張權輿所造。二人合撰者兼言之，如後周韋孝寬欲離間北齊斛律光，使其參軍曲岩，構造謠言。北齊左僕射祖珽，聞而更續之。數人遞續者詳言之。如後魏高祖與群臣彭城王勰、鄭懿、邢巒、宋弁等續歌。各有所宜，不拘一格。

　　一，謠諺原委證驗，必當敘錄，有在上文者則引上文。如《史記·曹參世家》載畫一歌，其上文先敘「參為相國，一遵蕭何約束」，是也。有在下文者則引下文。如《漢書·五行志》載燕燕謠，其下文複敘趙飛燕，趙昭儀賊害皇子是也。有在上文亦在下文者則兼引上下文。如《三國志·馬良傳》，載襄陽鄉里諺，其上文先敘「兄弟五人，並有才名」，下文複敘「良眉中有白毛」，是也。有不止在一傳者，則兼引兩傳。如《後漢書·雷義傳》載豫章鄉里為雷義陳重語，須兼引陳重傳。有不止在一書者，則兼引數書。如《陳書·張種傳》載時人為之語曰，「宋稱敷演，梁則卷充」，須兼引《宋書·張邵傳張敷傳》，《梁書·張充傳》，及《張稷傳》，附其族兄卷事。此卷無明文者，則另引他卷，如《宋書·樂志》「讀曲歌者，民間為彭城王義康所作也」。其歌雲，「死罪劉領軍，誤殺劉第四。」今按上下文，未申釋「領軍」「第四」之語。檢《義康傳》，及《劉湛傳》，義康乃高祖第四子，湛官領軍將軍，義康獲咎于文帝，湛所誤也。本書無確證者，則別引他書。如《北齊書·宋遊道傳》載時人為游道及陸操語，今按本書無陸操傳，據《北史·陸俟傳》，附載其曾孫操事，雲天寶中卒于殿中尚書，疑即其人也。凡所引者，全依本文，有刪節而無增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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