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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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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箋》 潛字淵明,或雲,淵明,字元亮。潯陽柴桑人。太尉長沙公侃之曾孫。少有高趣。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解歸,躬耕自資。隆安中,為鎮軍參軍。義熙元年,遷建威參軍,未幾,求為彭澤令。在縣八十餘日,解歸。暨入宋,終身不出,卒。顏延年誄之,諡曰:「靖節征士」。 《詩品中》 宋征士陶潛,其源出於應璩,又協左思風力。文體省靜,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興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難其質直。至如「歡言酌春酒」,「日暮天無雲」,風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耶?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 蕭統《陶淵明集序》 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者也。其文章不群,辭采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橫素波而旁流,干青雲而直上。語時事則指而可想,論懷抱則曠而且真。加以貞志不休,安道苦節,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自非大賢篤志,與道汙隆,孰能如此乎! 蘇軾曰:觀陶彭澤詩,初若散緩不收,反復不已,乃識其奇趣。(陶澍《靖節先生集注》) 《東坡詩話》 古之詩人有擬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則始於東坡。(紀昀批蘇詩云:「唐人唐彥謙已有和陶《貧士》詩,東坡偶失檢察耳。」)吾于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臒而實腴。自曹、劉、魏、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吾前後和其詩凡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謂不甚愧淵明。然吾之於淵明,豈獨好其詩也哉!如其為人,實有感焉。……(同上) 黃庭堅《跋淵明詩卷》 血氣方剛時讀此詩,如嚼枯木。及綿曆世事,知決定無所用智。 又云:謝康樂、庾義城之詩,爐錘之功。不遺餘力。然未能窺彭澤數仞之牆者,二子有意於俗人贊毀其工拙,淵明直寄焉。持是以論淵明,亦可以知其關鍵也。(同上) 《朱熹語錄》 淵明詩人皆說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其露出本相者,是詠《荊軻》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說得出這樣言語出來!(同上) 又作詩須從陶柳門中來乃佳。不如是,無以發蕭散沖淡之趣,不免於局促塵埃,無由到古人佳處。(同上) 楊萬里 讀淵明詩有句云:「故文了無改,乃似未見寶;貌同覺神異,舊玩出新妙。」 嚴羽《滄浪詩話》 漢魏古詩,氣象混沌,難以句摘。晉以還方有佳句,如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謝靈運「池塘生春草」之類。謝所以不及陶者,康樂之詩精工,淵明之詩質而自然耳。(同上) 《都穆南濠詩話》 陳後山曰,「陶淵明之詩,切於事情,但不文耳」。此言非也。如《歸田園居》雲,「暖暖遠人村,至雞鳴桑樹顛」,東坡謂「如大匠運斤,無斧鑿痕」,如《飲酒》其一云:「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山谷謂「類西漢文字」。其五雲,「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王荊公謂詩人以來,無此四句。……後山非無識者,其謂陶詩,特見之偶偏,故異于蘇、黃諸公耳。 又:東坡拈出淵明談理之語有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笑傲東軒下,聊複得此生」,「客養千金軀,臨化消其寶」,皆以為知道之言。予謂淵明不止於知道,而其妙語亦不止是。如雲,「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望雲慚高鳥,臨水愧遊魚,真想初在襟,誰謂形跡拘」,「朝與仁義生,夕死複何求」,「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前途當幾許,未知止泊處」,「古人惜寸陰,念此使人懼」,蓋真有得於道者,非尋常人能蹈其軌轍也。(同上) 陳善《捫虱新語》 山谷嘗云:「白樂天、柳子厚俱效淵明作詩,而惟子厚詩為近。」然以餘觀之,子厚語近而氣不近,子厚氣悽愴,樂天語散緩,各得其一,要於淵明詩未能盡似也。東坡亦嘗和陶詩百餘篇,「自謂不甚愧淵明」,然坡詩語亦微傷巧,不若陶語體合自然。要知陶淵明,須觀江文通雜體詩中擬淵明作者,(見《五言詩》卷十一)方是逼真。 又:余每誦詩,以陶淵明、韓、杜諸公皆為韻勝。一日見林倅於徑山,夜話及此,林倅曰:「詩有格有韻,故自不同。如淵明詩,是其格高。謝靈運『池塘生春草』之句,乃其韻勝也。格高似梅花,韻勝似海棠花。」予聽之。瞿然若有悟。(同上) 《古詩選》 千秋以陶詩為閒適,乃不知其用意處。朱子亦僅謂《詠荊軻》一篇露本旨。自今觀之,《飲酒》,《擬古》,《貧士》,《讀山海經》何非此旨?但稍隱耳。往味其聲調,以為法漢人而體稍近。然揆意所存,宛轉深曲,何嘗不厚?語之暫率易者,時代為之;至於情旨,則真《十九首》之遺也。駕晉、宋而獨遒,何王、韋之可擬? 抑文生於志,志幽故言遠。惟其有之,非同泛作,豈不以其人哉!千秋之詩,謂惟陶與杜可也。 《說詩晬語》 陶公以名臣之後際易代之詩,欲言難言,時時寄託,不獨《詠荊軻》一章也。六朝第一流人物,其詩自能曠世獨立。鐘記室謂其源出應璩。目為中品,一言不智,難辭厥咎已。 晉人多尚放達,獨淵明有憂勤語,有自任語,有知足語,有悲憤語,有樂天安命語,有物我同得語,倘幸列孔門,何必不在季次、原憲下。 陶詩胸次浩然,其有一段淵深樸茂不可到處。唐人祖述者,王右丞有其清腴,孟山人有其閑遠,儲太祝有其樸實,韋左司有其沖和,柳儀曹有其峻潔:皆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 《詩比興箋》 案讀陶詩者有二蔽:一則惟知《歸園》、《移居》,及田間詩十數首,景物堪玩,意趣易明。至若《飲酒》、《貧士》,便已罕尋;《擬古》雜詩,意更難測。徒以陶公為田舍之翁,閒適之祖,此一蔽也。二則聞淵明恥事二姓,高尚羲皇,遂乃逐景尋響,望文生義。稍涉長林之想,便謂「采薇」之吟,豈知考其甲子,多在強仕之年。寧有未到義熙,預興易代之感?至於《述酒》,《述史》,《讀山海經》,本寄憤悲,翻謂恒語,此二蔽也。宋王質、明潘璁均有淵明年譜,當並覽之,俾知蚤歲肥遁,匪關激成,老閱滄桑,別有懷抱;庶資論世之胸,而無「害志」之鑿矣。 《藝概》 曹子建、王仲宣之詩出於《騷》,阮步兵出於《莊》,陶淵明則大要出於《論語》。 陶詩有「賢哉回也」,「吾與點也」之意,直可嗣洙、泗遺音。其貴尚節義,如詠荊卿美田子泰等作,則亦孔子賢夷、齊之志也。 陶詩「吾亦愛吾廬」,我亦具物之情也,「良苗亦懷新」,物亦具我之情也,《歸去來辭》亦云:「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陶詩云,「願言躡清風,高舉尋吾契」,又雲,「即事如已高,何必昇華嵩」,可見其玩心高明,未嘗不腳踏實地,不是倜然無所歸宿也。 鐘嶸《詩品》謂阮籍《詠懷》之作,「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餘謂淵明《讀山海經》言在八荒之表,而情甚親切,尤詩之深致也。 《八代詩菁華錄箋注》 阮、陶、杜、韓,義理與文辭合焉者也。謝、鮑但取其創言造句及律法之嚴,小謝,小庾,不過句法清新,文法無精妙矣。 許印芳《淵明詩話》 金人元遺山詩稱大家,乃有《集陶》五首。……每章結構,亦複自然,詩非正派而遺山為之,蓋亦遊戲三昧耳,不足法也。 游國恩《一千五百年前的大詩人陶潛》(《國學月報》8)研究陶詩,應該知道他有兩種色彩:一是豪邁雄偉,一是平淡自然。這大概是受了環境和思想變遷的影響。 《白話文學史》 東晉晚年卻出了一個大詩人陶潛,(本名淵明字元亮)陶潛是自然主義的哲學的絕好代表者。他的一生只行得「自然」兩個字。…… 陶潛的詩在六朝文學史上可算得一大革命。他把建安以後一切辭賦化、駢偶化、古典化的惡習都掃除得乾乾淨淨。他生在民間,做了幾次小官,仍舊回到民間。史家說他歸家以後「未嘗有所造詣,所之唯至田舍及廬山遊觀而已」(《晉書》九十四)。他的環境是產生平民文學的環境;而他的學問思想卻又能提高他的作品的意境。故他的意境是哲學家的意境,而他的言語卻是民間的言語。他的哲學又是他實地經驗過來的,平生實行的自然主義,並不像孫綽、支遁一班人只供揮塵清談的口頭玄理。所以他儘管做田家語,而處處有高遠的意境;儘管做哲理詩,而不失為平民的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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