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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文選》指導大概(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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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說:「『國故』這個名詞,最為妥當;因為他是一個中立的名詞,不含褒貶的意義。『國故,包含『國粹』,但他又包含『國渣』。我們若不瞭解『國渣』,如何懂得『國粹』?」(三二〇至三二一面)他道: 「國學」在我們的心眼裡,只是「國故學」的縮寫。中國的一切過去的文化歷史,都是我們的「國故」;研究這一切過去歷史文化的學問,就是「國故學」,省稱為「國學」。……所以我們現在要擴充國學的領域,包括上下三四千年的過去文化,打破一切的門戶成見,拿歷史的眼光來整統一切,認清了「國故學」的使命是整理中國一切文化歷史,便可以把一切狹陋的門戶之見都掃空了。(《〈國學季刊〉發刊宣言》,三二〇至三二一面) 又道: 歷史是多方面的:單記朝代興亡,固不是歷史;單有一宗一派,也不成歷史。過去種種,上自思想學術之大,下至一個字,一隻山歌之細,都是歷史,都屬國學研究的範圍。(同上,三二二面) 胡先生用歷史的眼光將整理國故的範圍擴大了(參看三三五面)。他「要教人知道學問是平等的,思想是一貫的」(《介紹我自己的思想》,二三面引《文存》三集裡的話)。他的《幾十萬字的小說考證》(《介紹我自己的思想》二一面),都是本著這個意思寫的。他的《中國古代哲學史》和《白話文學史》上卷,固然是劃時代的,這些篇舊小說的考證也是劃時代的。而將嚴格的考據方法應用到小說上,胡先生是第一個人。他的收穫很多,而開闢了一條新路,功勞尤大。這擴大了也充實了我們的文學史。 這些小說考證的本身價值是不朽的。胡先生在《紅樓夢考證》的末尾道: 我自信,這種考證的方法,除了(孟蓴蓀先生的)《董小宛考》之外,是向來研究紅樓夢的人不曾用過的,我希望這一點小貢獻,能引起大家研究紅樓夢的興趣,能把將來的紅樓夢研究引上正當的軌道去:打破從前種種穿鑿附會的「紅學」,創造科學方法的紅樓夢研究!(四一二面) 這便是這種考證本身的價值。但胡先生更注重「這種考證的方法」,也就是科學方法,他說: 少年的朋友們,莫把這些小說考證看作我教你們讀小說的文字。這些都只是思想學問的方法的一些例子。在這些文字裡,我要讀者學得一點科學精神,一點科學態度,一點科學方法。科學精神在於尋求事實,尋求真理。科學態度在於撇開成見,擱起感情,只認得事實,只跟著證據走。科學方法只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十個字。沒有證據,只可懸而不斷;證據不夠,只可假設,不可武斷;必須等到證實之後,方才奉為定論。(《介紹我自己的思想》,二四面) 胡先生的考證文字裡創見——「大膽的假設」——頗多;可是真能嚴格的做到「擱起感情,只認得事實,只跟著證據走」,真能嚴格的做到「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十個字的,似乎得推這些小說考證為最。他在《紅樓夢考證》裡道:「自從我第一次發表這篇考證以來,我已經改正了無數大錯誤了——也許有將來發見新證據後即須改正的」(四一二面)。又在《介紹我自己的思想》裡舉曹雪芹的生卒年代問題作例,說「考證兩個年代,經過七年的時間,方才得著證實」(二一至二三面)。這才真是「小心的求證」。這種小說考證,高中學生乍一翻閱,也許覺得深奧些。其實只是生疏些。若能耐心順次讀下去,相信必會迎刃而解,他們終於會得著受用的。 胡先生的小說考證還有一個重大的影響,便是古史的討論。這是二十年來我們學術界一件大事,發難的是顧頡剛先生。胡先生道: 顧頡剛先生在他的《古史辨》的自序裡曾說他從我的《水滸傳考證》和《井田辨》等文字裡得著歷史方法的暗示。這個方法便是用歷史演化的眼光來追求每一個傳說演變的歷程。我考證水滸的故事,包公的傳說,狸貓換太子的故事,井田的制度,都用這個方法。顧先生用這方法來研究中國古史,曾有很好的成績。(《介紹我自己的思想》,二〇面) 水滸的故事,包公的傳說,狸貓換太子的故事,都是小說考證。顧先生自己承認從這些文字和《井田辨》裡得著歷史方法的暗示,正見得「學問是平等的,思想是一貫的」。本書選了一篇《古史討論的讀後感》,胡先生說在他的「《文存》裡要算是最精彩的方法論」。「這裡面討論了兩個基本方法:一個是用歷史演化的眼光來追求傳說的演變,一個是用嚴格的考據方法來評判史料。」(《介紹我自己的思想》,一九至二〇面)這第一個方法便是顧先生《古史辨》自序裡所提到的。他用這方法研究中國古史,得到「層累地造成的古史」這個中心的見解。顧先生自己說「層累地造成的古史」有三個意思: 一、可以說明時代愈後,傳說的古史期愈長。 二、可以說明時代愈後,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 三、我們在這上,即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真確的狀況。也可以知道某一件事在傳說中的最早狀況。(三四〇面) 胡先生將他的方法的細節總括成下列的方式: 一、把每一件史事的種種傳說,依先後出現的次序排列起來。 二、研究這件史事在每一個時代有什麼樣子的傳說。 三、研究這件史事的逐漸演進:由簡單變為複雜,由陋野變為雅馴,由地方的(局部的)變為全國的,由神變為人,由神話變為史事,由寓言變為事實。 四、遇可能時,解釋每一次演變的原因。(三四二面) 關於第二個基本方法,就是評判史料的方法,這篇文字裡舉出五項標準。胡先生道: 我們對於「證據」的態度是:一切史料都是證據。但史家要問:(一)這種證據是在什麼地方尋出的?(二)什麼時候尋出的?(三)什麼人尋出的?(四)依地方和時候上看起來,這個人有做證人的資格嗎?(五)這個人雖有證人資格,而他說這句話有作偽(無心的,或有意的)的可能嗎?(三四五面) 研究古史,高中學生的程度是不夠的,他們知道這一些輪廓也就行了。 《文學革命運動》寫於民國十一年,胡先生在這段文字裡論到「五年以來白話文學的成績」,指出四個要點。第三是:「白話散文很進步了。長篇議論文的進步,那是顯而易見的。」(二九九至三〇〇面)他自己的文字便是很顯著的例子。他早就「自信頗能用白話作散文」(二三四面引民國五年答任叔永先生的信),他的自信是不錯的。他的散文,特別是長篇議論文,自成一種風格,成就遠在他的白話詩之上。他的長篇議論文尤其是白話文的一個大成功。一方面「明白清楚」,一方面「有力能動人」,可以說是「達意達得好,表情表得妙」。胡先生以為「達意達得好,表情表得妙」的便是文學。文學有三個要件:一是「懂得性」,便是「明白清楚」,二是「逼人性」,便是「有力能動人」,三是「美」,是前二者「加起來自然發生的結果」(見《什麼是文學》,《文存》;參看本書一九六面)。這個文學的界說也許太廣泛些,可是,他的散文做到了他所說的。他在民國七年說過,我們今日所用的「標準白話」都是《水滸傳》、《西遊記》、《儒林外史》、《紅樓夢》幾部白話的文學定下來的。他的文字用的就是這種「標準白話」。如「好漢」(《介紹我自己的思想》,二四面),「頂天立地的好漢」(一二三面),「列位」(一九七面),「一言表過不提」(一六七面),「一筆表過,且說正文」(一九三面)等舊小說套語,他有時都還用著。但他那些長篇議論文在發展和組織方面,受梁啟超先生等的「新文體」的影響極大,而「筆鋒常帶情感」,更和梁先生有異曲同工之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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