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資平 > 脫了軌道的星球 | 上頁 下頁
十五


  耀儀當然是說國文和外國文的程度了。

  「只要有錢,誰都可以去留學!星弟有錢,他馬上可以到日本去預備一切普通學科,投考各專門學校,各大學。」

  「哼!……」

  耀儀無話可說了,但他的臉色轉成青色了。

  「能到日本去才有趣啊!哈,哈,哈!」

  仲儀的神經確有些變態了。耀儀不睬他了。我不能不敷衍著問他:

  「怎樣有趣呢?」

  「日本的蘿蔔是這麼大,這麼長。哈,哈,哈!」

  仲儀做手勢比給我看。我想,這位堂兄因受經濟壓迫,變為神經者了。天下如此之大,因為無錢,不知埋沒了幾許天才喲!我能保不為仲儀之續麼?

  經了這次口角之後,他們嫡堂兄弟,每當吃飯的時候,彼此都是警戒著不開口。

  「阿耀,我寫信給朋友去了,等他的錢寄到這裡來後,欠你的兩塊錢,即還給你。……我也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到了第二天,仲儀在他的房門首,貼上了一張白紙的橫額,上書「我行我法」四個大黑字。他又用一片長約半寸,寬約三分的小木片,上寫「戒言」兩個字,貼在他的額上。他貼上了那片戒言的木片之後,看見同住者只是笑,不說話。有人故意去多方纏問他,他無論如何不回答。我看見心裡異常難過。我想,我們和耀儀之間,在思想上顯然有一道的鴻溝啊!

  到了晚上,耀儀在他房裡apDap地吊起腔板,在讀英文時,仲儀也在他的房裡,起反響般地,Sakieko,Takiko地念起日本文來了。耀儀聽見讀日文,便不念英文了,改高聲地朗讀古文。於是仲儀也跟著不念日文了,亦在高聲地讀「雲南古蠻瘴之鄉,去中原最遠!……」

  § 四

  感謝「蕭何入關先收圖籍論」的一篇史論,轉變了我的運命。不然,我便以一個測量的技手終其身了。我並不是敢菲薄測量技手這個職業,不過當了那種職業後,一定要少讀幾本書,這是無庸諱言的。在今日的我看來,由測繪學堂畢業出來後充其量不過做一個測量局長,又有何等的人生意義呢。

  複試後第三天,發榜了。及格者分正備取兩種,正取五十名,備取取十二名。我抖著雙腿,遍查榜上,都不見有我的名字。在那時候的我,自然垂頭喪氣起來。檢查體格後及格的,本有五個人(同縣的),考第一場國文後,掉了兩個,只留我和王兆佗、劉卷歐三名。現在第二場的結果發表了,王劉兩人居然及格,只我一人落選。

  「早知有今日的落選,何必苦我三場!」

  經了這次的失敗,我才知道從前在科場失意者的痛苦。

  回到流水井,耀儀便問我,

  「發了榜麼?」

  「發了。」

  我精神頹喪地低聲地回答他。

  「考掉了?」

  他微笑著問我。

  「……」

  我只向他作一苦笑。其實這一個苦笑都是笑得十分勉強啊。

  少年人真受不起打擊。這末一個小小的失敗,差不多竟陷我於「咄咄書空」的境況了。

  「往後怎麼辦呢?回家去麼?」

  有好幾天我都是關在房間裡不出去。當時的心理,好像是受了絕大的壓迫。我雖然不出去,但和祠堂裡的同住者是每天要見面的,他們個個都好像是在對著我作一種獰笑,嘲笑我的國文程度,不通,不通,第三個不通。他們對於我這個弱者,並不加以半點的憐憫和同情。只有同房間住的那個老者是我的知己了。他看見我考測繪失敗後,這樣的苦悶,便來勸我說:

  「小孩子,失敗是成功之母。考不進測繪,有什麼要緊呢。你的體格這樣好,歲數這樣小,考黃浦陸軍小學去罷。」

  我想來想去,覺得就這樣地空回家去,縱有面目見自己的父親,也沒有面目見教會學校的同學,因為我在教會學校是第一名的Champion喲。我尤其是怕那些進官立中學的堂兄弟們,也一定會像這些同居者對我作冷漠的獰笑吧。於是我決意投考陸軍小學了。

  「投考陸軍小學的人多不多?比投考測繪學堂的如何?」

  我問老者。

  「當然更多啊!」

  我是驚弓之鳥,聽見陸軍小學的競爭試驗比測繪學堂更要激烈,又失掉了勇氣了。

  「那不是比測繪更難考麼?」

  「天下無難事,只怕耐心人。考試也和買彩票一樣,有幾分是碰彩的。你以為考上了的人,個個都是成績很好麼?……不是的!」

  我便決心考陸軍小學了。把自己的意見告訴了耀儀,但是耀儀聽見後,以冷冷的神氣回答說:

  「那由得你的意思,但要寫信去問過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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