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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焦點(4)


  這種創作,是我們倆的最神聖的、最純潔的事業!慈愛的、良善的教會也忍心破壞我們倆的神聖的純潔的事業麼?

  他們要恨惡我們,由他們恨惡,他們要反對我們的結合,由他們反對!我並不因為他們的恨惡和反對而生恐懼!我們要替未來的青年男女——不是的,不獨未來,是現在和未來——倡個先例!我們的結合能成功,不單是我們的再生,也是一班青年男女的幸福!N姊!我們倆的責任很重大,我們要徹底的主張我們所抱的主義!我們若中途放棄我們的責任,使我們倆的創作有功虧一簣之歎;那麼一班熱烈的青年男女們會誤解戀愛是可以不負責任的東西!他們也要誤解戀愛是稍遇困難就可以消滅的東西!他們也要誤解戀愛是受一種無意味的習慣支配的東西!他們也要誤解戀愛是必適合於規矩方圓形式的東西!他們也要誤解戀愛是必先預測其對外界所生的影響如何而後可以成立的東西!他們也要誤解戀愛是必得一班愚眾的同意始能成立的東西!

  N姊!我寂寞的時候,你是我的安慰。我頹唐的時候,你是我的希望。我黑暗的時候,你是我的光明。我愚昧的時候,你是我的智慧。K村傳來的消息果真,我這些寶貴的東西都要失掉了。他們也會在嘲笑我了!

  ……我夢見他,我夢見他擁抱著你。我夢見他和你接吻!我又夢見他們來對我說,你已有了未婚夫,未婚夫不是別人,是他!我所恨惡的他!如果這夢兆是真,我可憐我自己,我更可憐你,尤其可憐他!

  他的懷疑終成了事實。不知道他和她的關係的人不消說個個都贊成欣羡,就連知道他和她的關係的人也因陋就簡,以為這才是善後方法,不然K村中就要發生一種與禮教相抵觸的大罪案!

  這時候M和她是村人所羨妒的標的,是村中的King和Queen,只有他——一個逃罪的囚徒在H城咽淚。

  她竟和M在K村的小禮拜堂成了禮,她算懺悔了!她算得救了!可是他呢?

  M和她結婚後還接到一封信,像他寫的又不像他寫的:

  M夫人!聽說你做了M家的女王了,早已即位了,我聽見之下,歡慰得很。

  不知道可以問麼?怕夫人要罵我失禮。不過我很想知道夫人是什麼時候行了加冕式的!我想夫人在未即位之前,和他別後沒有多久,就給性的衝動屈服了,是麼?

  夫人一個人在沉醉物質的享樂,肉的享樂,把一切應紀念的事都忘掉了。他一個人在無情的人海中為夫人痛哭,夫人有一秒鐘的工夫念及他麼?

  他因為想始終愛護夫人,才離開夫人到H市去圖活。他和夫人堅約了一定回來看夫人,夫人也對他發了誓說一定不會對不住他。他信愛夫人像信愛他的祖國,他像為國出征的軍人一般的很喜歡踴躍的去了。

  夫人不愛他了,盡可當他是夫人穿破了不堪再穿的靴子,置之不理。何必又像誇示給人看似的帶了他所恨惡的M到車站來呢?這不是一種難堪的諷刺麼?

  夫人對他的態度,雖然冷酷,但他還始終一貫的不忘夫人,因為夫人從前的熱血在他血管中還循環著不容易冷息。

  他在H市像被水圍著的螞蟻,到這邊去不妥,到那邊去也不妥,總找不著一所安身的地點,每天只覺得失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似的。

  滯在H市者兩星期!每天不管天氣熱,流著汗上二三百段的石級到有名的H市公園去的是誰?在園內的棕櫚樹下坐著,從衣袋裡取出張相片流著淚看的是誰!看了之後把相片送到嘴邊去的又是誰?世間像這種癡人很多,不算什麼奇事,不過這也得報告夫人知道……

  五

  她的丈夫死後三個月,她聽見他和一位H市的女文藝家L訂了婚約。這個消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失望。

  「我不信她會把我的王位占了去!」

  再翻內容的一段:

  他是H市Q病院的院長了。他雖然業醫,但他在文藝家的發表,不在醫學家的發表之下。她去年跟M來H市,才發見了他的作品。她把前事忘了似的不時和M來Q病院看他,他反有些不願意會她了。

  「院長!M夫人又來了。」一個年輕的穿看護婦服裝的帶了一位穿黑衣服的女人進來。

  「請再讀下去。」

  「血還循環著麼?」

  「真的!」

  「愛情是怎麼一種東西?我今知道了!」他常一人歎息著說。

  「時期不同從前了!」

  「早冷息了!」他走近案前,從書堆裡取出原稿本一冊交給她。她翻看首頁來讀這篇序文,序文的後五節有一段:

  「我到H市以後寫了多少信,給X夫人,求X夫人要恢復從前對我的愛,因為我的靈魂早給夫人收藏在胸坎裡,離開夫人怕不容易活著……但X夫人只給了我一封比嚼棉花還要無味的信……」

  「怎的許久不到我家裡來?」

  「快九點多鐘了,這麼晚還來做什麼?」看護婦出去後,他把室門關上,走近她,替她除去外衣。兩個人低首站在室隅的大爐前。有一種許久不聞,耐人尋味的香氣不時撲進他鼻孔裡來。兩個人沉默了許久她才抬起頭來:

  「婚約真的麼?」

  「你還在追憶我們的過去麼?」她讀了一句,微笑著翻過頭來問他。

  「他對他所愛的說……」

  「他對他所愛的總不說X夫人對他不好。他只說X夫人從前如何的愛他,如何的看護他,如何的安慰他……」

  「為愛你的緣故!」

  「為什麼不先告訴我?」

  「不能再革命麼?」

  「不得空。」他還是低著頭。

  「……本書原稿之抄寫悉出吾之愛友——未婚妻——L之手。且……得伊資助者,亦複不少,特志之以表謝忱……」她氣得幾乎要把這本原稿撕個粉碎。

  「『你不當犯這種罪!』他所愛的凜然的對他說……他和X夫人的關係,他完全告訴他的所愛了……他所愛的也就恕了他從前的一切罪惡!」

  她像死人一般的蒼白,也像死人一般的冰冷。他在醫院門首望著她所乘的手車在黑暗中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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