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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焦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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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下雨了,車窗都給看車的關閉了,我更要悶死了!車裡黑得很,我暫把信箋和鉛筆收藏起。 火車震動得很利害,你看我寫的字多潦草,我怕你看不明白。我後來想,我所寫的,我所說的,你都不會明白,不會瞭解,再有人會明白我,瞭解我麼? 火車的輪不住的輾轉前進,我的心也跟住他們不住的思念你。火車在F車站休息十分鐘,我在這十分鐘思念你更切! 火車現在蜿蜒的在深山道中進行。兩面高岡如飛的向後面退去。 我每枕在你腕上,我就安心睡下去。你以前每天晚上看見我想睡,你不許我睡,你要我睜開眼睛,你說我們快要離開了,有限的光陰不要睡過去了。我沒有聽你的話,我睡了,你就哭了。此刻你若在這車裡,和前晚上一樣的對我說,我一定不會叫你哭,你也一定不會哭! 我早就想哭了,我此刻很想哭了,無奈同車的搭客都守著我,禁止我哭!N姊!你不是說,我們太深進了麼?我們太冒險了麼?我想我們再沒有第二條路走,我們既然深進就要深進到底!我們既然冒險,就要把這冒險事業幹到底! 我頭痛得很,我的腦殼像快要破了,我的心房像快要裂了,我想睡!除了睡再沒有方法。 我再違你的命令了,我在車中睡不著,取出你給我的那本書來讀,讀了半頁,再讀不下去,我無聊萬分,所以寫了這封信。 可恨的汽笛!可恨的汽笛!她只管催著我遠離你! 到了S市,天也黑了,我這封信由S車站寄的。 除寫信寄你之外,我像不會幹別種事了!N姊!我現在旅館的一間很狹窄很寂寞的房子裡,一個人坐著沒事幹,我又想寫信了,你不會說太多寫信討厭的吧? 我想不到我會有這樣寂寞的一晚! 我還有很要緊的話早就想說,還沒有說,我現在對你說罷!你允許說麼?你不答應,我也可以不說,不過,不過,萬一,萬一,萬一,……是真的!……我的胸裡,像給什麼填滿了,我不能再寫了!你等我下一次的信罷! 這封信和前一封信,你或者會同時收到。 到了F車站了,我忙翻看旅程表,我知道我已離開K村兩百多裡了——不是離開K村,是離開你兩百多裡了! 你近這幾晚上說的話像活動影戲,現在又在我腦膜上重演出來了。 不時有幾個小山岡在我兩邊走過去,我才曉得火車早過了L平原。L平原是我們倆的紀念地,我竟把她忽略過去了,可惜,真可惜,N姊!你以後還去采雁來紅花麼?采得的時候,望寄我幾枝,采的時候,也望你思念及我! N姊!現在我們離開了,不知何時才得會面,我們不要再把我們所熱望的收藏著,只把反對的來相探試!我已經把胸腹剖開給你看了!N姊你還在躊躇麼? N姊!我的哀愁,我的苦楚,都跟著離開你的路程成正比例! K村兩月前早沒有雪了,北地比K村地方高,也比K村的氣候寒,夾線路的兩面高山上的積雪還沒有融解,由車外吹來的小風也很冷。 隔一天的日記裡,還有下面的一篇筆記,說明了是那一天寄給她的信: 我今天早上要搭小汽船向H城進發,以後我要在那邊和人爭麵包吃了,也要在那邊思慕K村了——有你住在那邊的K村,我思慕得更要親切。 我昨晚在旅館裡夢見你睡在我腕上,我夢見你伏在我胸上,我夢見……!到後來我又夢見他,我在夢中失望極了,我在夢中哭了。 我初想不該寫,也不敢寫,現又覺得想寫的不妨寫。他們有他們的真理,我們有我們的真理。他們要把你屬他,不屬我。這不是以五十步笑百步麼?不是的,竟以百步笑五十步了!N姊!你說我們犯罪麼?我說他們都是猶太的祭司和長老們,他們是胡亂把聖者定罪!N姊!你不要卑怯,你不要灰心!你要忍耐著等我!你不要忘記我!待我把愚昧的義理剷除去,把迂腐社會的束縛解了去! 四 他在以後的日記裡,還抄上了以下的幾封信: 我常在H城公園的樹蔭下,追憶我們倆的戀愛史中的最得意的幾段。 自他來之後,我恨你對我的態度太尋常。到後來你把不理我的苦衷告訴了我,我又自恨太愚鹵了,我又自恨愛你的心趕不上你愛我的了! 我上學去,你也上學去,他也上學去,我們三個一同上學去。最初我們三個的學生生活算很平和也算幸福。 他很愛你,他應當愛你,他自然的愛你。他或也知道我愛你,也知道不是像他一樣的愛你。但他不知道我們倆的愛比他對你的愛還要正當,還要自然! 不知什麼緣故,從那時起,我很恨他了! 我恨他之後,我只讓他伴你同走,每天我一個人先到學校去,我不和他說話,也不和你說話。你看見我不理你,你偏向他多說話來氣我,我恨你不過,我再和他講和,只不理你! 我在這時解剖了你一半了,你一個人跑來和我講和,我知道我戰勝了他了!他是死守舊道的先生,他是舊樊籠裡面的囚徒,他那裡知道我們倆的神聖的戀愛! 我不放心離開你,我要求你給我個憑據——愛我的憑證,你給了我,你並不遲疑的給了我,以後我很安心讓你們並著肩走。 接姊來信,令人失望!N姊!這是我們倆中間的創作! N姊!你莫卑怯!你莫躊躇!你只管把你的心交付我!我在準備戰鬥了!準備向M宣戰!準備向你的母親宣戰!準備向戚族宣戰!準備向社會宣戰! N姊!到了此刻,你不能信賴我,也要盲從我!你不要把無罪弄成有罪!我們可以去家,可以去國!我們只不願做駑弱的妥協者!我們為堅持我們的主義,為圖盡我們的責任,我們什麼都情願犧牲! 教會中人的顛倒是非不足以證我們的創作為有罪!一班全無根據,瞎評我們,嫉妒我們的人說的話,不足以證我們的創作為淺薄無聊!他們都是徒潔杯盤外面的偽善者!他們是專為自己隱惡揚善的假道學先生! 我信教會我信真的良好的教會,因為良好的教會一定認我們倆的創作!你本無罪,何用懺悔!應盡之責任不盡,借懺悔為名,遁入教會;像這種偽善的教會簡直是養成罪惡的逋逃藪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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