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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母親聽到那個女人要和她的丈夫分手時,居然抽咽起來,流了不少的眼淚。大概她是在直感著和丈夫生離的悲痛。我想,像那樣無情的丟妻戀妾的禽獸,不好的丈夫,還有什麼可留戀呢;早分手不是痛快些麼?想我為他哭麼?我決不會這樣蠢笨的。丈夫的心已經趨向別的女性了,我不會也去找個我所喜歡的男性麼?

  父親在反復地稱讚這篇戲曲的作者,但是我想這個作者真是女性的罪人。

  這時候,我看了看卓民和姐姐的態度,姐姐和卓民相對視了一會,就都低下頭去,彼此都在微笑。

  「他們這樣地眉來眼去,是表示些什麼意思喲!」

  我當下這樣想。他們也在嗤笑曲中的女主人的愚蠢吧,並且以她來比擬我吧,那就太豈有此理了。

  看見我在注意他們,他們便急急地各轉過臉向別的方面去了。那種樣子真叫人看見懷疑,也叫人生氣。

  我也不明白是何道理,我已經表示完全恕宥他們的罪了,也表示過往後一同和睦地過活下去。但是今晚上看見他們又在眉來眼去,心裡又起了一種不安,也感著嫉妒。

  我不是表示過我要做良妻賢母麼?何以內心又會起這種激動呢?隱秘著這種激動這種嫉妒,單是表面上裝出寬大,這豈不是一種虛偽?這真是不自量!沒有良妻賢母的資格而偏想學做良妻賢母,不要再戴那個假面具了吧!

  以後我便不住地對他們取監視的態度。自己覺得不取那樣的態度,便不能安心。本來想做良妻賢母,就不該這樣淺肚狹腸的。到後來,姐姐像挨不過我的監視,終於起身走出廳外去了。我也再無心聽他們的拉唱了。曲終的時候,曲調真是高唱入雲;在戲院裡唱時,定可以博得聽眾的喝彩的。但是此刻的我們大都無心細聽了,只有父母揩著額汗在說:「佩服!佩服!好!好!好!」

  算唱完了,大家開始批評了。

  「怎麼樣,菊兒?」父親笑著問我。

  「嗯,很有趣。」我這樣說。

  「做妾的可憐呢,還是妻可憐?」父親又問。

  「雙方都可憐。」

  「那個男人怎麼樣?」

  「完全是個禽獸!」

  我這樣說了,我自己也覺得我的口氣也有點咄咄迫人,父親像吃了一驚。

  「啊,啊!料不到你這樣的度量小。」父親笑著說,「卓民,如何?她的話對不對?」

  「哈哈哈!……」

  卓民只裝出狂笑的樣子。

  「少奶奶的話是對的。」

  拉弦師一面收拾樂器,一面插口說。

  「這個人也是和曲中的男主人公一樣,一個男人玩弄兩個女人!……」

  我當下這樣想,雖然是一瞬間的感想,但自信是沒有半點錯誤的。

  我在這時候佩服那個拉弦師了。最初很看不起他們的,料不到他們竟會和自己抱同樣的見解。

  「父親,那個做正妻的,也是個再蠢不過的女人。」

  「哈哈!你又做翻案文章了。為什麼?」父親摸著鬍鬚反問我。

  「她為什麼要贊成替那個妓女脫籍,又把丈夫讓給她呢?」

  「因為是丈夫喜歡那個妓女。」

  「那麼,她自己不愛丈夫了?」

  「又講到『愛』了麼?照現代的新名詞應該怎樣說法,我不曉得。總之,她的意思是:要成全丈夫和那個妓女的戀愛,才是真的愛她的丈夫。」

  「那麼,她是放棄了人妻的權利了?」

  「那是叫做犧牲。」

  「我不喜歡!所謂愛,根本是自己所專有的。如果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和別的女性發生關係,一句話不說,那一定是對丈夫沒有愛了,否則她是懷著一種卑劣的功利的欲求。」

  「她如果有功利的欲求,為什麼又願意當人家的乳母,當人家的雇工去呢?」

  「那是道德的功利欲。她是虛偽地想博一個賢妻良母的美名,硬著心腸去忍受那種精神上的痛苦,她絕不是真心願意忍受。」

  「如果有那樣的欲求,那樣好虛名的人,決不會勉強去忍受那樣的痛苦了。」

  「我真不明白那個女人的心理。」

  「犧牲就是最大的愛。耶穌基督就是個代表。人們是應該有犧牲精神的。」

  「放蕩的丈夫,還是快點和他離開的好!」我愈議論,愈沒有好氣。

  「卓民你聽著,要留心些,不然鬧出亂子來時不得了。哈哈哈!」

  父親笑了。姐姐和卓民的事,他還完全不知道。

  我回到自己房裡來後,還是盡想那些事。父親所說的一切的話,有點像是他自己說的,又有些不像他說的。我也有點陷於無所適從的狀態了。

  「離開他吧!還是早點分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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