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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安提戈涅(7)


  盲目的先知伸出他的右手,這樣地答道:「一切你都將明白,當你聽見了我以我的技術讀到的神語時。因為當我靜坐在我的古老的鳥類所飛集的古蔔之座上時……我聽見鳥聲啾啾之中別有一個新調……它們惡狠狠地互相怒責著!……並且還在我四周急拍著它們的雙翼,我知道它們正在以嘴與爪相決鬥了……我受了驚,要從一壇祭犧的焰光中占卜著;但壇上的火卻再也燃不起來……濕漉漉的水點從犧牲的大腿骨上滴下來,所以它們生了煙焰,發出爆響……膽囊破裂了……肉從骨上融化了下來,有如白水,而留下裸骨……當我從在這裡的這個孩子口中知道,我求火焰上的占卜沒有結果……他是我的眼睛,正如我是別人的眼睛一樣……這乃是因你的緣故,啊,克瑞翁,我們的國家乃如此地受苦受難!因為所有我們的祭壇與我們的爐灶都為鳥與犬所食的不葬的屍體上的腐肉所玷污……那個犯了惡星的俄狄浦斯的兒子;所以神道們不再接受我們的禱辭、犧牲與祭物;即鳥類也不曾鳴叫著清晰的占兆,因為它們全都飽飲了一個被殺的人的濃血……但你,我的孩子,卻要注意到這些事。做錯了事,那是人人所不能免的;但聰明而有福的人卻能在犯了過失之後,改正了他的錯誤,並不堅持己見。你還要注意,自是自執,只是被人責為頑固而已。不,償還了死者的債務;不要激怒了那無生氣的人;對於已經被殺死了的人重新再殺死他一次,那有什麼勇氣可言呢?……為了我對你的好意,我給你以忠告。那句話當它與他的利益有關時,即如現在,是最容易被一個人聽得入耳的。」

  克瑞翁對於他非常地憤怒:「老年人,你們全都以我為箭垛,好像許多的弓箭手似的。請你不必再以先知的技術來誘勸我了。啊,我久已在你們之中,被買被賣的了,占卜的種族!你們已得了不少東西了;如果計算一下,販入沙地士(Sardis)的寶金,以及印度的黃金;但那個人你總不能將它埋入一座墳中……不,雖然宙斯的大鷹要將他的腐肉帶到高高的神座上去……不,我絕不為了懼怕那種褻瀆之故便允許他下葬……因為我很明白,對於凡人的事是不會褻瀆到神明的。但那是一個不堪的事呢,老年的特裡西亞士,聰明而有智的人,乃因貪婪之故,而衣被鄙意以美辭!」

  「唉!」先知說道,「難道沒有一個人知道,沒有一個人覺得,良言忠告其價值乃遠過於財寶嗎?」

  「我想,其遠過正有如愚蠢之遠超於一切別的疫症之上一樣。」克瑞翁答道。

  「說得正對,」特裡西亞士說道,「你的全身正深中著那個同一的疫症呢!」

  「對於一個先知者,我不欲以嘲罵回答嘲罵。」國王答道,譏笑地低垂了他的頭。

  「這倒不必,」特裡西亞士嚴厲地說道,「你所能說的嘲罵,沒有比說我是虛偽的預言為更甚的了。」

  國王有點氣餒,說道:「我說的是,先知乃是一個貪財愛得的族類。」

  「至於生來的專制者,」先知說道,「他才貪得不義之財呢。」

  「你知道你對他說這些話的人乃是你的國王嗎?」克瑞翁暴躁地說道。

  「我十分地明白,」特裡西亞士答道,「因為那不正是我,使你成了這個國家的救主與國王嗎?」

  「啊!你是一位有技能的先知,那是沒有疑問的,」國王說道,「不過也是一位貪得不義之財的人。」

  「你要激得我說出一個秘密來了,那秘密我原要永藏在我的胸中的。」先知熱情地叫道。

  「說出來,」克瑞翁說道,「但請你不要使它成了有費用的預言……你要決定不能以此來交換我的決心,因為你永不會得到底比斯人所給你以換此的賄賂。」

  「那麼……你好好地注意著吧!」特裡西士徐徐地說道,「在不久之後,你要使你的所生者之一人於墳中,以償那個死的人;正因你竟將一個活人生送入尼特世界,但卻將尼特諸神的一隻船停留在這裡……一具屍體,失望的,沒有安葬……為此之故,遲遲報仇的毀滅者,陰府中的厄任倪斯(Erinys)以及諸神道們,正埋伏著等候你,你便將被捉入同一的錯謬的辛苦中……現在注意看著,我的話是否被雇而言的!不到幾時,你家中便將響著婦人與男人的喪鐘了;再者,一陣狂風暴雨似的憎恨,將揚起于諸國之中以反對你,他們將派遣戰士于阿耳戈斯軍中,因為犬、野獸與鷹曾成了他們的殺死者的執行喪葬者。『全都以我為箭垛。』你不是曾這樣說的嗎?是的,因為你激我生怒,所以對你的心垛射了這些箭,這些箭是永不會失其鵠的的。現在引我回家,孩子,他可發洩他的憤怒在比我年輕的人的身上……他要學得禁束他的舌頭,在他的心胸中含蓄著較好的念頭。」

  當先知的高大尊嚴的軀幹漸為眾人所望不見時,這邊是死似的沉寂;在每個底比斯人的眼中,他是如此地蘊著神性,當他憤怒地走開了時,已足夠使他們充滿疑懼了……他去了……他與他們的國王及他們不再有所干涉了……而特裡西亞士所棄的人,神道們也一定是棄之的。長老的領袖,聲音顫抖地說道:「這人離開我們走了,我主,預言著可怕的事……我的頭已經白了,我很知道,他對於我們這城從不曾說過一句虛偽的預言。」

  「我也知道,」克瑞翁憂心忡忡地答道,「我的靈魂很不安定著呢……讓步,這是一個很痛苦的事……然而,反對著,又要使我的光榮粉碎了……那又是一件痛苦的選擇。」

  長老為他的改易的口氣所鼓勵,說道:「墨諾叩斯的兒子,你該在這件事上採取了聰明的忠告。」

  「那麼,我應該怎麼辦呢?」國王說道,「說……我願受你的指導。」

  「去,從女郎的幽穴中釋放出她來,」老年人懇切地答道,「葬了那具不許人葬的屍體。是的,國王,我們願你允許,立刻就辦。」

  「這是艱難的,」國王呻吟著,「但我已先行了我心上的決議……我要如你所說的做法。一個人必須不與運命做無益的戰爭。」

  「你自己去,那麼,」長老的領袖催促道,「不要將這事託付給別的人。」

  「我就這樣地前去,」克瑞翁突然努力地叫道,「來,來,我的全部僕人……帶了鍬子同去,飛跑到前面山邊去!因為我的計劃乃如此地轉變了,我自己要釋放了她,她乃是我自己所幽囚的。為的是,我一點也不疑惑,這是最好遵守著神道們的命令,直到生命的終結……」

  在幾分鐘之內,國王與他的從者走了;但長老們仍逗留在宮門之前。他們年老力衰,且過於為他們剛才所見的景象所激動,只得耐心地等候著安提戈涅釋放的消息,不想跟隨國王去救出她。同時,他們以從煩苦與黑暗的過失中釋放出來便覺心地快樂的感受,對巴克科斯唱著一首愉快的讚歌;巴克科斯乃是一個底比斯的母親所出,且是她的光榮。他們稱他的許多聖名,稱譽他所住的許多地方,更舉出他對於底比斯的愛戀,他們禱求這位神道的來臨救護這城;這城現在正陷在神道不容的悲苦的疫疾之下。是的,為的是它必須擔受著它統治者的罪惡的擔子……但現在克瑞翁已經懊悔了,天神們會寬恕他的,一切都會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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