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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的演化(4)


  四 陳光蕊故事的插入

  由此可知,陳光蕊故事的插入,當始于朱鼎臣本《西遊傳》。吳承恩的原本,乃至《永樂大典》的「古本」,當都無此故事。關於陳玄類的身世,吳氏原本僅於第十一回以一篇古歌敘述之:

  你道他是誰人?

  靈通本諱號金蟬,只為無心聽佛講,轉托塵凡苦受磨,降生世俗遭羅網。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臨惡黨。父是海州陳狀元,外公總管當朝長。出身命犯落江星,順水隨波逐浪泱。海島金山有大緣,遷安和尚將他養。年方十八認親娘,特赴京都求外長。總管開山調大軍,洪州剿寇誅凶黨。狀元光蕊脫天羅,子父相逢堪賀獎。複謁當今受主恩,靈煙閣上賢名響。恩官不受願為僧,洪福沙門將道訪。小字江流古佛兒,法名喚做陳玄奘。(見世德堂本卷三,十二頁)

  到了朱鼎臣刪改吳本的時候,他似見到戲劇中的陳光蕊的故事,而頗以吳本不詳為憾。故便自顯身手,編了一卷八則的洋洋大文加入。

  在明代,吳氏原本的勢力極大,朱本見者似不多,故世德堂本以下諸刊本,都不注意到朱本此段文字的添加。連以朱本為刪改之底子的楊致和本也竟受吳氏原本的影響,刪去此段故事不載,僅以數語述及玄奘,硬交代了過去。

  但到了清初,情形便不同了。汪澹漪刻他的《西遊證道書》的時候,他似也見到了朱鼎臣的那部《釋厄傳》,為求全計,便把這段文字也鈔刻了上去。他的理由是:

  俗本刪去此一回,致唐僧家世履歷不明,而九十九回曆難簿子上,劈頭卻又載遭貶、出胎、拋江、報冤四難,令閱者茫然不解其故。及得大略堂《釋厄傳》古本讀之,備載陳光蕊赴官遇難始末,始補刻此一回。

  ——《證道書》第九回評

  所謂大略堂《釋厄傳》當即朱鼎臣本的異刻,或明、清間的一部朱書的翻刻。

  張書紳承襲《證道書》之意見,也補刻了此回。他說道:

  刊本《西遊》,每以此卷特幻,且又非取經之正傳,竟全然刪去。初不知本末始終,正是《西遊》的大綱,取經之正旨,如何去得。假若去了,不惟有果無花,少頭沒尾,即朝王遇偶的彩樓,留僧的寇洪皆無著落。

  ——《新說西遊記》第九回評

  他們的意見,都確有可取處。吳氏原書第九十九回,歷數唐僧途中所遇的八十一難:

  蒙差揭諦皈依旨,謹記唐僧難數清:

  金蟬遭貶第一難,出胎幾殺第二難,

  滿月拋江第三難,尋親報冤第四難。

  為何此後的七十七難吳本皆歷歷詳載,獨此四難並不敘述一下呢?吳本第九十三回裡,提起拋打繡球事:

  三藏立於道旁對行者道:「他這裡人物衣冠,宮室器用,言語談吐,也與我大唐一般。我想著我俗家先母,也是拋打繡球,遇舊姻緣,結成了夫婦。此處亦有此等風俗!」

  第九十四回裡又從行者口中提起此事:

  行者陪笑道:「師父說,先母也是拋打繡球遇舊緣,成其夫婦。似有慕古之意,老孫才引你去。」

  但拋打繡球事,在此二回之前,一字未曾說起,此時突如其來,頗可詫怪。難道吳氏原本果有此一段故事,而為世德堂所脫落?這也很有可能。惟今所見吳氏書,未有更早於世德堂本者,故不知其真相究為如何。

  然《證道書》諸刊本中的陳光蕊故事卻是無疑的從朱鼎臣本轉販而來的。

  為了保存原來面目,故《證道書》第九第十的兩回,其開場的若干言,遂致雷同。《新說》亦然。悟一子的《真詮》便比較的聰明了,他的第十回的開場數語,卻改成為:

  且不題光蕊盡職,玄奘修行。卻說長安城外,涇河岸邊,有個賢人,一個是漁翁,名喚張梢,一個是樵子,名喚李定。

  如此,便泯滅了吳本和朱本重疊雷同的痕跡,使讀者看不出二本的不相諧合之處來,且也不易尋出此故事的插入的線索。

  此故事既被插入,而原本的一百回又不易變動,汪澹漪便以原本的第九回到第十一回的三回,歸併成第十回到第十一回的兩回。悟一子、張書紳諸本,也皆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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