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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的演化(8)


  郭本:宋江自飲禦酒之後,覺道肚腹疼痛,心中疑慮,想被下藥在酒裡。卻自急令從人打聽那來使時,于路館驛,卻又飲酒。宋江已知中了奸計,必是賊臣們下了藥酒,乃歎曰:「我自幼學儒,長而通吏,不幸失身于罪人,並不曾行半點異心之事。今日天子輕信讒佞,賜我藥酒,得罪何辜。我死不爭,只有李逵見在潤州都統制,他若聞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義之事壞了。只除是如此行方可。」連夜使人往潤州喚取李逵,星夜到楚州別有商議。且說李逵自到潤州為都統制,只是心中悶倦,與眾終日飲酒,只愛貪杯。聽得宋江差人到來有請,李逵道:「哥哥取我必有話說。」便同幹人下了船,直到楚州,徑入州治。拜見宋江罷。宋江道:「兄弟,自從分散之後,日夜只是想念眾人。吳用軍師,武勝軍又遠。花知寨在應天府,又不知消耗。只有兄弟在潤州鎮江較近,特請你來商量一件大事。」李逵道:「哥哥,甚麼大事?」宋江道:「你且飲酒。」宋江請進後廳,見成杯盤,隨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將至半酣,宋江便道:「賢弟不知,我聽得朝廷差人齎藥酒來賜與我吃。如死,卻是怎的好?」李逵大叫一聲:「哥哥反了罷!」宋江道:「兄弟,軍馬盡都沒了,兄弟們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李逵道:「我鎮江有三千軍馬,哥哥這裡楚州軍馬,盡點起來,並這百姓,都盡數起去,並氣力招軍買馬殺將去,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強似在這奸臣們手下受氣。」宋江道:「兄弟且慢著,再有計較。」原來那接風酒內已下了慢藥。當夜李逵飲酒了,次日具舟相送。李逵道:「哥哥幾時起義兵,我那裡也起軍來接應。」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賜藥酒與我服了,死在旦夕,我為人一世,只主張『忠義,二字,不肯半點欺心。今日朝廷賜死無辜,寧可朝廷負我,我忠心不負朝廷。我死之後,恐怕你造反,壞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義之名。因此請將你來,相見一面。昨日酒中,已與了你慢藥服了,回至潤州必死。你死之後,可來此處楚州南門外,有個蓼兒窪,風景盡與吾梁山泊無異,和你陰魂相聚。我死之後,屍首定葬於此處。我已看定了也。」言訖,墮淚如雨,李逵見說,亦垂淚道:「罷!罷!罷!生時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言訖淚下,便覺道身體有些沉重。當時灑淚拜別了宋江下船。回到潤州,果然藥發身死。李逵臨死之時,囑咐從人:「我死了,可千萬將我靈柩去楚州南門外蓼兒窪,和哥哥一處埋葬。」囑罷而死。從人置備棺槨盛貯,不負其言,扶柩而往。再說宋江自從與李逵別後,心中傷感,思念吳用、花榮不得會面。是夜藥發,臨危囑咐從人親隨之輩:「可依我言,將我靈柩,安葬此間南門外蓼兒窪高原深處。必報你眾人之德。乞依我囑。」言訖而逝。宋江從人置備棺槨,依劄殯葬。楚州官吏,聽從其言,不負遺囑。當與親隨人從,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靈柩葬于蓼兒窪。數日之後,李逵靈柩亦從潤州到來,葬于宋江墓側,不在話下。且說宋清在家患病。聞知家人回家報說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病在鄆城,不能前來津送。後又聞說葬于本州南門外蓼兒窪,只令得家人到來祭祀,看視墳墓,修築完備,回復宋清,不在話下。卻說武勝軍承宣使軍師吳用,自到任之後,常常心中不樂,每每思念宋公明相愛之心。忽一日,心情恍惚,寢寐不安。至夜夢見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說道:「軍師,我等以忠義為主,替天行道,於心不曾負了天子。今朝廷賜飲藥酒,我死無辜。身亡之後,見已葬于楚州南門外蓼兒窪深處。軍師若想舊日之交情,可到墳墓親來看視一遭。」吳用要知備細。撒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吳用淚如雨下,坐而待旦。得了此夢,寢食不安。次日,便收拾行李,徑往楚州來。不帶從人,獨自奔來。前至楚州,果然宋江已死,只聞彼處人民無不嗟歎。吳用安排祭儀直至南門外蓼兒窪。尋到墳塋,置祭宋公明、李逵,就於墓前,以手摑其墳塚,哭道:「仁兄英靈不昧,乞為昭鑒。吳用是一村中學究。始隨晁蓋,後遇仁兄,救護一命,坐享榮華。到今數十餘載,皆賴兄之德。今日既為國家而死,托夢顯靈與我,兄弟無以報答,願得將此良夢,與仁兄同會於九泉之下。」言罷痛哭。正欲自縊,只見花榮從船上飛奔到於墓前,見了吳用,各吃一驚,吳學究便問道:「賢弟在應天府為官,緣何得知宋兄長已喪?」花榮道:「兄弟自從分散到任之後,無日身心得安,常想念眾兄之情,因夜得一異夢,夢見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來,扯住小弟,訴朝廷賜飲藥酒鴆死,見葬于楚州南門外蓼兒窪高原之上。兄弟如不棄舊,可到墳前,看望一遭。因此小弟擲了家間,不避驅馳,星夜到此。」吳用道:「我得異夢,亦是如此,與賢弟無異。因此而來,看探墳所。今得賢弟到此最好。吳用心中想念宋公明恩義難舍,交情難報,正欲就此處自縊而死。魂魄與仁兄同聚一處,身後之事托與賢弟。」花榮道:「軍師既有此心,小弟便當隨從,亦與仁兄同歸一處。」似此真乃死生契合者,有詩為證:

  紅蓼窪中托夢長,花榮吳用各悲傷,
  一腔義血元同色,豈忍田橫獨喪亡。

  吳用道:「我指望賢弟看見我死之後,葬我於此,你如何也行此事?」花榮道:「小弟尋思宋兄長仁義難舍,思念難忘。我等在梁山泊時,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感得天子赦罪招安,北討南征,建立功勳。今已姓揚名顯,天下皆聞。朝廷既已生疑,必然來尋風流罪過。倘若被他奸謀所施,誤受刑戮,那時悔之無及,如今隨仁兄同死於黃泉,也留得個清名於世,屍必歸墳矣。」吳用道:「賢弟,你聽我說。我已單身,又無家眷,死卻何妨,你今見幼子嬌妻,使其何依?」花榮道:「此事不妨,自有囊篋,足以糊口,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兩個大哭一場,雙雙懸於樹上,自縊而死。船上從人,久等不見本官出來,都到墳前看時,只見吳用、花榮自縊身死,慌忙報與本州官僚,置備棺槨,葬于蓼兒窪宋江墓側,宛然東西四丘。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義兩全,定立祠堂,四時享祭。裡人祈禱,無不感應。

  (郭本第一百回)

  郭本的著者(我們應該說他是著者)是誰呢?是郭勳他自己呢,還是別的人?《野獲編》僅說:「今新安所刻《水滸傳》善本,即其家所傳。」並不說是他所著的。郭勳死於嘉靖二十八年,此書則似當作於嘉靖三十年後,很難說是他著的。《野獲編》又說:「前有汪太函序,託名天都外臣者。」按汪太函即汪道昆,字伯玉,徽州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曾著《大雅堂雜劇》四種(即《洛神記》、《五湖記》等),或這部郭本即出之於他的手筆。然《洛神記》諸作中的白話,與《水滸傳》的白話卻全不相類,決非出之於一人的筆下。可惜我們不能得到郭氏原本,或見到「天都外臣」的原序,使我們對於這部偉大的名著的作者得以有一個確切的證實。而郭氏所作的《英烈傳》,我們現在也不能得到。不然,倒也可以有一個旁證(萬曆刻本《英烈傳》題著徐渭作)。象這樣偉大的一部名著,我們卻不能確切的知道其作者,真是小說史上一件很可遺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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