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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毛詩序(3)


  三

  《毛詩序》最大的壞處,就在於他的附會詩意,穿鑿不通。《毛詩》凡三百十一篇,篇各有序。除《六笙詩》亡其辭,我們不能決定《詩序》的是非外,其餘三百五篇之序,幾乎百分之九十以上是附會的,是與詩意相違背的。章如愚說:「二南之詩,謂之《周南》、《召南》,此蓋古人采詩于周之南,得之則為《周南》,采之于召之南,得之則為《召南》,……彼序詩者乃以《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系之周公;《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故系之召公,謬妄之甚也。即以二南系之二公,則遂以其詩皆為文王之詩。見《關雎》、《葛覃》婦人之詩,則遂以他詩亦皆出之婦人。文王一人,在《周南》則以為王者,在《召南》則以為諸侯。太姒一人,在《周南》則以為後妃,在《召南》則以為夫人。豈夫子正名之意乎?以二南之詩所言,後妃夫人,多無義理。其間大可怪者,如《小星》之詩云:『夙夜在公,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夫肅肅宵征者,遠行不怠也。夙夜在公者,勤王之事也。詩之此語多矣。抱衾裯而夜行者,皆不憚勞役之意,豈非命之不均乎?故曰:『實命不猶。』此無疑其為使臣勤勞之詩也。今其序乃曰:『夫人無妒忌之行,惠及賤妾,進禦於君,知其命有貴賤,能盡其心矣。』不知進禦于君,何用肅肅宵征,夙夜在公為哉?又何用抱衾與裯而往乎?注云:『諸妾夜行,抱被與床帳,待進禦之次序。』疏云:『雖君所有裯,亦當抱衾裯而往。』學經不知理,乃至於此,豈不貽有識者之笑!既曰,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兔罝》之武夫皆好德,又安得強暴之男,侵陵正女,而致《行露》之訟?又安得有女懷春,而吉士誘之,如《野有死麕》之辭?謂文王太姒之化,只及婦人,不及男子已非也,況婦人果皆正潔,則亦如漢上之女不可犯,安有無感我帨,無使尨吠之語?序於此為說不行,乃云:『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委曲諱護,亦以勞矣。」(《經義考》卷九十九引)

  朱熹說:「《詩序》實不足信。向見鄭漁仲有《詩辨妄》,力詆《詩序》。其間言語太甚,以為皆是村野妄人所作。始亦疑之,後來仔細看一兩篇,因質之《史記》、《國語》,然後知《詩序》之果不足信。因是看《行葦》、《賓之初筵》、《抑》數篇,序與詩全不相似。以此看其他詩序,其不足信者煞多。以此知人不可亂說話,便都被人看破了。詩人假物興辭,大率將上句引下句,如《行葦》『勿踐履』,『戚戚兄弟,莫遠具爾』。《行葦》是比兄弟,勿字乃興莫字。此詩自是飲酒會賓之意,序者卻牽合作周家忠厚之詩,遂以《行葦》為仁及草木。如云:『酌以大鬥,以祈黃耇』,亦是歡會之時,祝壽之意。序者遂以為養老乞言。豈知祈字本只是祝頌其高夀,無乞言意也。……大率古人作詩,與今人作詩一般。其間亦自有感物道情,吟詠情性,幾時盡是譏刺他人。只緣序者立例,篇篇要作美刺說,將詩人意思盡穿鑿壞了。且如今人見人才做事,便作一詩歌美之或譏刺之,是甚麼道理!」(《朱子語類》卷八十)

  他們說的真痛快!《詩序》解詩,象這種附會的地方,幾乎觸目皆是。大概做《詩序》的人,誤認《詩經》是一部諫書,誤認《詩經》裡許多詩,都是對帝王而發的,所以他所解說的詩意,不是美某王,便是刺某公。又誤認詩歌是貴族的專有品,所以他便把許多詩都歸為某夫人或某公、某大夫所做;又誤認一國的風俗美惡,與王公的舉動極有關係,所以他又把許多詩都解說是受某王之化,是受某公之化。因他有了這幾個成見在心,於是一部很好的搜集古代詩歌很完備的《詩經》,被他一解釋便變成一部毫無意義,而艱深若盤、誥的懸戒之書了。後來讀詩的人,不知抬頭看詩文,只知就序求詩意,其弊害正如朱熹所說:「故此序者,遂若詩人先所命題,而詩文反為因序以作。於是讀者傳相尊信,無敢擬議。至於有所不通,則必為之委曲遷就,穿鑿而附合之,寧使經之本文,僚戾破碎,不成文理。……」(《詩序辯說》)

  所以我們十分確信的說:《詩序》之說如不掃除,《詩經》之真面目,便永不可得見。吳澂說得好:「舍序而讀詩,則雖不煩訓詁而意自明,又嘗為之強詩以合序,則雖由生巧說,而義愈晦。」

  這就是我們要排斥《詩序》的最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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