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文藝節」|鄭振鐸

迎「文藝節」

　　迎「文藝節」！

　　全國慶祝「文藝節」，今天是第一次！

　　我們在淪陷區裡八年，從來沒有慶祝過一次「文藝節」，有的人，甚至連「文藝節」這個名稱，還是現在第一次知道。

　　把「五月四日」定為「文藝節」，是有其特殊的意義的。

　　五四運動是中國歷史劃時代的一個運動，其開始是政治的愛國的運動；但其影響，卻深滲于思想、文化、科學、文藝各方面，特別是文藝方面受影響最大，其成就也最大。

　　五四運動使中國急驟的走上現代化的道路。她的精神是「科學」與「民主」。這精神，到今日也還是我們所要遵循的。

　　「科學」的精神使我們脫離了過去的玄學的，幻想的，雜亂無章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思想的範疇，而走上一條新的道路。

　　「民主」的精神使我們脫離了過去的屈辱的，奴隸的，專制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政治的思想的奴化的範疇，而達到了一條自由的人民自主的道路。

　　在文藝上，特別發揚著這「科學」的與「民主」的精神。

　　在「五四」以前，中國的文藝，陷於一種麻痹的狀態之中；沒有一個中心，沒有一個大作家，沒有一個新的風格，沒有一部可稱為偉大的作品，一切都在一池污水裡打滾著。不能超越過古文學所賜予的影響。外來文學雖然曾經輸入若干，也不能發生任何重要的作用。

　　什麼都是沉寂、靜止；偶然也有一陣喧嘩，但那聲音是那末嘈雜而低弱。

　　文學革命論的起來，無疑的給中國文學注射進一種新的生命。但在「五四」以前，影響並不甚大。從五四運動起來以後，這影響方才陪伴著學生運動的展開而急驟的廣播于南、于北、于東、於西，而有了一個決定性的作用。

　　所以，把「五四」作為「文藝節」，是有其特殊的意義的。

　　把「五四」定為「文藝節」，說明了文藝工作和政治運動，思想運動是分不開的。文藝家絕對的不能把自己關閉在象牙塔裡，在做著白日夢。你雖然想自遠於政治的潮流，想隱居在大都市或小村鎮裡，以寫作為事業，自鳴清高，但一舉一動，一呼一吸，「政治」卻饒不過你；她一定要拖了你走的；你不向前走，那末，你必須向後退。你一想到在抗戰時期或在敵偽時代，你的寫作是受到如何的不自由的限制與檢查、刪改，你便明白，「政治」對於你，是有多末大的作用了。你如果不向前奮鬥，爭取民主，爭取寫作的自由，那末，你在寫作事業的過程一定會受到無窮的憤怒與壓迫，無量的限制與被支配的。

　　「思想」是文藝作品的生命；一個偉大的文藝作家，本身便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一部偉大的作品，本身便是一部偉大的哲理書。沒有深邃的思想的作品，便是沒有生命的作品。所以，文藝作家們總是站在思想運動的前面，而作為其前鋒與其中心的。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不是以米卻朗琪羅、但丁諸家為先驅者，為中心的麼？

　　五四運動既以科學的與民主的精神為目標與方向，那末，我們的文藝作家們自然也離不開這兩種目標與方向了。

　　所謂科學的精神，在文藝作家們是必需的。文藝批評，已不復能囿於直覺的，欣賞的傳統的狹的籠之內，他們不能象過去似的僅僅尋章摘句，矜一字之奇，賞一句之麗；他們必須以精密的尺度，深刻的思想，來解剖、來分析一部作品；他們不僅要瞭解作品的本身，還須明瞭那部作品產生的時代背景和創作的過程以及作家的生活與思想等等。那工作是艱巨的，其艱巨不亞于化學家的在試驗管、酒精燈旁的工作。

　　而文藝作家們，在寫作時，如何把社會的現象，人性和事實，加以橫斷面的剖析，加以想像的描寫，其所需要的精密的考察與研究，也決不會是「率爾操觚」的；其事前的研討，與寫作時的謹嚴、慎重的態度，也是不亞于一位科學家的。

　　福祿貝爾寫他的《薩朗波》時，他的精勤的努力不下於一位考古學者；一位劇作家著手一部歷史劇的寫作，其所需探討的史書與劄記、書簡、日記之屬，也是不下於一位歷史家的。

　　所謂民主的精神，更是我們文藝作家們的起沈屙，療痼疾的對證良藥。

　　過去的我們的文人們，寫作的範圍是很窄狹的。除了極少數的作家們以外，最大多數的作家們，不是歎窮訴苦，自悲身世，便是歌功頌德，獻媚帝王。前者便是所謂草野文學，後者便是所謂廟堂文學。歌功頌德之作品是不會有生命的，讀之令人自有一種不愉快的厭惡之感；連李白《上韓荊州書》，韓愈《上宰相書》等都在內——雖然他們不無時代的意義——而歎窮訴苦之作呢，也多數不過是象《伊索寓言》裡的狐狸似的，見葡萄架太高，自己吃不到，便是葡萄酸一類的情形而已；身雖在草野，而其心卻仍在「魏闕」的。

　　而今日的文藝作家們呢，那情形卻要大殊於前了。他們不是一個特殊的階級；不是象從前所謂「士為四民之首」，「學而優則仕」，「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一種人物。他們是生於人民之中，為人民而寫作——也是為自己而寫作——的一種人了。他們的寫作的範圍與從前不同了；廣大得多，繁賾得多，也不同得多了。他們生存在不同的天地裡，寫作著不同的作品。他們所寫的，常是前人筆鋒所未嘗接觸得到的。他們不是站在象牙塔裡，下望著群眾的疾苦與活動而寫著的。他們身為群眾中的一人，他們為自己，也是為群眾，而寫作著。他們不是一個旁觀者，他們是熱烈的群眾中的最熱烈的一人。

　　民主的精神，第一，便表現在這種與前代殊異的觀念上。

　　其次，民主的解放的運動，在今日還在進行著，爭鬥並沒有止息；作為人民的一員的文藝作家，自須盡其力量，為此運動而不斷的爭鬥著。

　　民主運動與文藝運動是分別不開的。

　　從「五四」以來，別的部門，常常是走著彎曲回旋的道路的，只有文藝運動卻是一直向前走去的，不曾停過步，也不曾走過回頭的冤枉路。

　　所以，把「五四」定為「文藝節」，是有著特殊的意義的。

　　迎「文藝節」！

　　迎這舉國慶祝第一次的「文藝節」！

　　發揚「五四」的精神！為民主運動而爭鬥！

　　「文藝節」給我們以一種警惕與鼓勵！

　　我們要記住：文藝運動和民主運動是分不開的！

　　爭鬥正在進行著！文藝作家們要奮身的投入這個爭鬥中，為人民的一員，為民主運動而不停不息的爭鬥著！

　　「文藝節」在今日是更具有一種特殊的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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