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振鐸 > 中國文學研究(下) | 上頁 下頁
六 文學的外來影響


  執持了以上兩個基本觀念,即進化的與歸納的觀念,如執持了一把鐮刀,一柄犁耙,有了他們,便可以下手去墾種了。無論為一個作家的研究,一個作品的研究,或進而為一個時代,一個全史的研究,都可以有得到比前很不同的好結果了。但荒地是太大,蔓草是太多,我們還要急其所當先,最好能把向來最未為人所注意,蔓草最多的地方先開闢起來。這些新開闢的研究,一面自然格外有清新的趣味,一面卻也足幫助作品作家及文學史之研究的迷難的解決,正如在海濱或河岸築堤,不僅裨益了海濱之田,卻得使鄰近諸田野都受了益處。

  這樣新開闢的研究的途徑,共有三個。

  第一個便是中國文學的外來影響考。換一句話,就是說,要研究中國文學究竟在歷代以來受到外來的影響有多少,或其影響是如何樣子。這種研究是向來沒有人著手過,甚至於沒有人注意過的。這是一種新鮮的研究。

  無論什麼人,都曾異口同聲的說過,中國的文學乃是完全的中國的,不曾受過什麼外面的影響與感化的。這乃是愛祖國的迷霧,把他們的心眼朦蔽了。只要略略的考察一下,便可知我們的文學裡,有多少東西是由外面販買來的。最初是音韻的研究,隨了印度的佛教之輸入而輸入。而印度及西域諸國的音樂,在中國樂歌上更占了一大部分的勢力。其後,佛教的勢力一天天的膨漲了,文藝思想上受到了無窮大的影響。雖然韓愈曾努力的辟佛以保障儒道,踵其後的古文家也曾時時的為此同樣的舉動,然而他們的力竭聲嘶的防禦的筆戰,僅足證明佛教思想之如何偉大而已,毫不能給他們以致命傷。在後來的重要文藝作品上,幾乎有一半是印上了這種印度思想的沙痕的,這是文藝思想上的話且不多說;在其後,還有更大的影響呢。而這個更大的影響,又是由印度傳來的。我們往往有一個疑問:在宋元之前,為什麼中國沒有發生過戲劇和小說的大作品?為什麼這些重要的作品,直到了宋、元之時,才突然的如雨後的春筍般的紛紛產生?許多文學史家對於這疑問都沒有注意過。最近,有一部分人用文學的眼光去研究印度的文學,尤其是她的小說與戲曲,於是才發現他們的戲曲與小說,其體裁與結構,與中國的有驚人的共同之點。即以小說而論,印度的作品,開頭往往是「如是我聞」,漢譯出來恰正是「卻說」「話說」之意;又他們每當形容或論斷一個事物,必要引古詩句或諺語為證,恰正如我們之小說家,常常用「正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諸樣的成語一般。據新近由印度歸來的友人說,他們的「說話人」到現在還存在著,大都在廟宇中說著書,給大家聽,也正與我們蘇州玄妙觀中之說書人一模一樣。而他們的小說與戲曲的產生時代卻較我們早得多了。當然的,中國與印度交通那樣的周密,這些作品之輸進而引起模擬是毫不足異的。友人許地山君近來很專心研究這一方面的東西,這裡不多說,我們且看他的詳細的報告吧。(他有一篇《梵劇體例及其在漢劇上的點點滴滴》可見一斑。)

  還有,我們重要的民間文學,如彈詞,佛曲與鼓詞,也都是受印度影響而發生的。這個外來感應的痕跡,比之小說與戲曲尤為明顯。在燉煌石室發見的許多抄本中,我們見到好幾種佛曲:《文殊問疾》等三種,見上虞羅氏刻的《燉煌零拾》中;《佛本行集經俗文》,《八相成道俗文》,《維摩詰所說經俗文》等四五種,現存京師圖書館中。這就是後來佛曲的祖先,而彈詞與鼓詞卻又是完全由佛曲蛻化而成的。

  這都是僅僅略為提一提的,然而已足使迷信國粹的先生們吃一個大驚了。將來如果有一部中國文學外化考出來,恐怕材料將要搜集得更多。至於西歐文學在中國文學上的影響,乃是最近的事,大家都知道,不必談。

  這個研究在文學史上是大有功績的,且至少可以間接的幫助許多研究別的東西者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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