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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元諸宮調考(8)


  在這個地方,有一個重要的問題,突然的發生了。諸宮調的起源,早於唱賺者甚久。諸宮調的創作者孔三傳是在北宋的神宗、哲宗時代的;唱賺的創作者張五牛大夫卻生在南宋中興後。其間相隔至少有半個世紀。在沒有受到唱賺的影響之前,原始的諸宮調,其唱詞究竟是什麼式樣的呢?這是該仔細研究的。據我個人的推測,諸宮調的諸作者,為了想維持其專門的職業,常要不時的採取了流行的新聲,運用于諸宮調之中以增高其複雜的趣味,使聽者更感愉快。好在諸宮調的篇頁常是很浩瀚的,其體例又不是很硬化的,盡有容納許多新聲的可能。當孔三傳初創作的時代或只有聯合各宮調的詞調與大麯以成之的罷。或者竟已運用到乙類方式的組織,也說不定。「尾聲」雖不見於詞與大麯中,但在北宋時代或已有之。初期的諸宮調或已充分的運用著這類的「一曲一尾」的簡單的方式。後期諸宮調之所以獨多應用著此類的方式,其消息是頗可知道的。

  第三,是唐宋大麯的影響 大麯的結構,極為簡單;為的是舞曲(參看王國維氏《唐宋大麯考》〔《王忠愨公遺書》本〕),故只是以同一曲調,翻來覆去的唱了一遍又一遍,常是唱了九遍十遍而未已。宋詞中常有用大麯來詠唱一件故事的。曾慥《樂府雅詞》的上卷,曾載有董穎作的:

  薄媚(西子調)

  一首。又有所謂「轉踏」者,曾慥選無名氏《九張機》二首,無名氏《調笑集句》一首,鄭彥能《調笑轉踏》一首,晁無咎《調笑》一首。其結構與大麯大都相同。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載有詠唱馮燕事的大麯《水調歌頭》(曾布著)一首;史浩《鄮峰真隱漫錄》(卷四十五)載有《採蓮》大麯一首;其結構也完全相同,惟其遍數不同,各遍之名也有別耳。茲列數種方式如下:

  一,排遍第八……排遍第九……第十攧……入破第一……第二虛催……第三袞遍……第四催拍……第五袞遍……第六歇拍……第七煞袞。
  ——《道宮薄媚》(西子詞)

  二,延遍……攧遍……入破……袞遍……實催……袞……歇拍……煞袞。
  ——《雙調採蓮》(壽卿詞)

  三,排遍第一……排遍第二……排遍第三……排遍第四……排遍第五……排遍第六帶花遍……排遍第七攧花十八
  ——《雙調水調歌頭》(馮燕詞)

  第三式,初見若相歧甚多,細察之,則極為相同,尤其第一第二式幾全同。第二式之「延遍」相當於第一式之「排遍第八」,「排遍第九」;「攧遍」即第一式之「第十攧」;「入破」即第一式之「入破第一」;「實催」則相當於第一式之「催拍」;名稱雖不同,其實皆為同一曲調。此種唐宋大麯的歌唱方式,似極流行於宋、元的民間,連小說界也被侵入。趙德麟的詠《會真記》的《商調蝶戀花》是應用此體的(詳上文)。諸宮調自不能「自居化外」,在殘本《劉知遠諸宮調》裡,有:

  〔中呂調〕木笪綏

  一套,除「尾」外,共連用了五個同一的《木笪綏》的調子。這是最和大麯相近的了,又《西廂記諸宮調》裡,也有一套:

  〔黃鐘宮〕閑花啄木兒第一,整乾坤……第二,雙聲疊韻……第三,刮地風……第四,柳葉兒……第五,賽兒令……第六,神仗兒……第七,四門子……第八,尾

  所謂「第二」「第三」者,便是「閑花啄木兒」「第二」「第三」;連用「閑花啄木兒」一詞至八遍之多,其格式與大麯也至相近。不過已把大麯大加改造,添入別的曲調至八個(連「尾」在內)之多,已非大麯格律之所能範圍得住的了。又在諸宮調所用的曲子裡,有所謂:

  長壽仙滾 降黃龍滾 六么實催 六么遍

  等等者,其為由大麯的影響而來,也明白可知。

  第四,宋雜劇的影響 宋雜劇與元雜劇是截然不同的二物,只是與大麯很相同的一種歌舞「雜劇」或更加以滑稽的道白而已。宋雜劇在諸宮調裡的影響至為有限。《都城紀勝》謂:

  雜劇中——又或添一人裝狐。其吹曲破斷送者謂之把色。

  《武林舊事》(卷八)記載宋內筵樂單,也有:

  勾雜劇色時和等做《堯舜禹湯》,斷送《萬歲聲》;
  勾雜劇吳國寶等做《年年好》,斷送《四時歡》;

  云云。所謂斷送,意義不甚明瞭。今所見諸宮調裡乃有:

  哨遍斷送
  梁州令斷送

  二套。這是諸宮調與宋雜劇的唯一的姻緣所在。所謂「斷送」(皆見《西廂記諸宮調》),大抵便是「開場」時所用的歌曲罷。故諸宮調所用的《哨遍斷送》,《梁州令斷送》,皆居於套數的第一曲或「引子」的地位。

  諸宮調的作者們,融冶力似皆極為弘偉,故往往取宋雜劇的「斷送」;取唱賺的「賺」;取大麯的「滾」與「遍」與「實催」等等而自行鑄造一種新聲的套數出來。在使用纏達的方式時,也往往有所變異。他們是這樣的不名一家的採用著!他們是這樣的「取精用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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