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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記的本來面目是怎樣的?(4)


  四

  就上文看來,我們已約略的可以知道王實甫《西廂記》的本來面目是怎樣的了。總括起來說:

  第一,原本《西廂記》當有分為五卷的可能,或竟不分卷,全部連寫到底;

  第二,假如分為五卷,每卷也當連寫到底,並不分為若干折;

  第三,原書在現在的本子(即淩本)的每本(除第五本外)之末,皆有題目正名;

  第四,原書在現在的本子(即淩本)的每本(除第五本外)之末,皆有《絡絲娘煞尾》。第一本之《絡絲娘煞尾》當是脫落去的;

  第五,第二卷之《端正好》「不念《法華經》」一套,當是很重要的正文的一部分(因為在王伯良、淩初成諸本裡,其第二段的題目正名裡,皆有莽和尚生殺心一句,可見其地位的重要),決非「楔子」。

  第六,更有一點,為上文所未提及者,即《西廂記》的「賓白」的問題。是元劇的賓白,久成為一個討論的中心。究竟《元曲選》、《元人雜劇選》、《古名家雜劇選》等等裡記載的元劇,其「賓白」是否為元人的原作呢?我們觀於《元刊雜劇三十種》裡各劇之絕少「賓白」,頗致疑於《元曲選》賓白的真確性。特別在細讀了其賓自之後,我們往往覺得「曲」「白」太不相稱(曲太好,白太庸腐)。故時時有了「賓白」不出元人手筆之疑。——周憲王刊《誠齋樂府》,每劇標題之下,皆注出「全賓」。此可見當時刊劇,大約皆只刊出曲文,同時並刊「賓白」者實為絕罕見之事。故《誠齋樂府》不得不特為注出「全賓」二字,以示異於眾。(關於這個問題,我也另有一文)《西廂記》的賓白,也與曲文很不相稱。有的地方,簡直是幼稚淺陋得可笑。(例不勝舉,細讀自知)——故我以為《西廂記》的賓白,大部分也當是後人的補撰。

  我們現在所能想像的王實甫《西廂記》的本來面目,大約是這祥。

  五

  至於曲白的文字上的異同,何者為是,何者為非,更非一時所能討論得盡,且在沒有得到比較「古」的一個本子之前,也沒法進行比勘。

  我們現在所能得到的一部比較近「古」的《西廂記》,僅只有這裡從《雍熙樂府》輯出的一部《西廂記》。《雍熙樂府》刊于嘉靖辛卯(十年)。比現在所得任何種本子的《西廂記》,至少都要早到五十年以上(現在所見各本,大都刊于萬曆中葉以後)。最可靠的書本乃是最早的本子。這個原則,雖未必皆然,卻也不甚與真理相遠。我們如果不取這個本子和後來的諸本相對讀,當可見出其優長之處,且也可以解決了不少文字上的彼此爭執之點。

  《雍熙樂府》的編者是武定侯郭勳,他是編刊《英烈傳》、《水滸傳》的人,未必不是一位善於筆削者。即在《雍熙樂府》裡也曾發現過不少亂改的痕跡。(例如,關漢卿的一首詠杭州景的《南呂一枝花》,《雍熙樂府》將其中「大元朝」的「元」字改為「明」字,硬生生把這首很有關係的元初人之作,奪來作為明朝人的文字)故這部《西廂記》我們也未必相信其完全可靠,或完全與原本的面目無殊。不過我們在沒有得到更早的一個本子之前,這一個本子總可算是最近于「古」的一部罷了。

  這個本子有好幾個很顯著的好處。姑舉其一。淩濛初本的第五本第四折(他本大率皆然),張生到崔府,見了紅娘時,便唱出《慶東原》「那裡有糞堆上長出連理枝……這廝壞了風俗,傷了時務」云云,底下便緊接著紅娘唱:《喬木查》「妾前來拜複;……你那新夫人何處居?比俺姐姐是何如?」這有點不合情理。《雍熙樂府》本,則《慶東原》在《喬木查》之後,先敘紅娘見張生埋怨了一頓,然後再提張生之怨憤,正是事理上情節所必然的步驟。

  這恰是「古本」勝於「近本」的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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