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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元人所寫商人、士子、妓女間的三角戀愛劇(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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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茶客及其他 在那些商人們裡,無疑的,茶商和鹽商是最為稱豪長的,故也最為士人們所深惡痛絕。 鹽是日常的必需品。把握了鹽的販賣權的商人們,幾乎沒有一個不成了豪富之家的。連沾著了些鹽的氣息的官吏們,也都個個的麵團團的起來。西門慶的富裕,和販鹽很有關係。明代的闊人汪廷訥,在南京有了很寬大華美的別墅,他能夠收買別的作家們的稿子,他刻了很多很講究的書;那精緻是到今尚藉藉人口的。總為了他是個和「鹽」的一字有些淵源。 清的戲曲家唐英,在江州享盡了福,刻了一部極講究的《琵琶亭集》,那是專為了白居易的《琵琶行》的一詩而集刻之的。他自己的劇曲,也刻得不少。他成了當時一部分文人的東道主。而揚州的鹽商們,在清代,也是始終的把握著文運的興衰。他們和帝王們分享著養士之名。 在元這一代,鹽商們也許還沒有那末闊綽,那末好文、好名,知道怎樣的招賢納士,但他們的強橫,卻也夠瞧的了。 我曾見到元人一套嘲鹽商的曲子,極淋漓痛快之致。惜一時失記出於何書。故未能引在這裡。 茶商的地位,在元代顯然也是極重要的。馮魁是販茶客,劉一郎也是販茶客。宋人茶稅錢,治平中,凡四十九萬八千六百貫。而元代茶稅,竟增至銀二十八萬錠以上。按錢一百貫折銀一錠計,則所增不啻在五十餘倍以上。明代茶稅,也居不甚重要的地位。倪元璐《國賦記略》及《明史·食貨志》均以為:明取官茶以易西馬。 若無主者令軍人薅種,官取八分,有司收貯,于西番易馬。 ——《國賦紀略》(《學海類編》本)頁五。 則在明代,茶之對外貿易,除了以貨易貨之外,是很少輸出的。但元代則幅員至廣,商賈通行無阻。茶商貿易至為自由、便利。其獲利之厚自在意中。故增稅至銀二十八萬錠以上而茶商不以為困。 他們便能有餘財以供揮霍;便能和士子們在戀愛場中相角逐而戰勝了他們。士人們遂養成了最恨茶商的心理。王實甫《販茶船》借蘇小卿之口罵之道: 〔耍孩兒〕俺伴是風流俊俏潘安臉,怎覷那向口頭獾兒的嘴臉。喬趨蹌宜舞一張掀,怎和他送春情眼角眉尖。我心裡不愛他心裡愛,正是家菜不甜野菜甜。覷不的喬鋪苫,看了他村村棒棒,怎和他等等潛潛。 〔二煞〕你休誇七步才,連敢道三個鹽,九江品絕三江瀲。倚仗你茶多強挽爭著買,倚仗著錢多熱死粘。眼見的泥中陷。赤緊的泛茶的客富,更和這愛鈔的娘嚴。 無名氏《蘇卿題恨》云:「恨呵,恨他那有勢力的錢!彼幾文潑銅錢將柳青來買轉。莫不我只有分寡宿孤眠!」 又無名氏《詠雙卿》云:「嗟乎,但常酬歌買笑,誰再睹沽酒當壚。哎,青蚨壓碎那茶藥琴棋筆硯書!今日小生做個盟甫,改正那村紂的馮魁,疏駁那俊雅的通叔!」 這正和紀天祥的《斷複販茶船》有些同類吧,而悲憤之情卻溢於紙外。 王日華有《與朱凱題雙漸小卿問答》(見《樂府群玉》),其中馮魁的「答」最妙: 黃金鑄就劈閑刀,茶引糊成剗怪鍬。盧山鳳髓三千號,陪酥油盡力攪。雙通叔,你自才學:我揣與娘通行鈔,他掂了咱傳世寶,看誰能夠鳳友鸞交! 元散曲作家劉時中有《上高監司》曲文兩大套,刻劃世態,至為深切。第二套寫商人舞文弄法,破壞鈔法的,尤為極重要的史料。 〔滾繡球〕庫藏中鈔本多,貼庫每弊怎除!縱關防住誰不顧,壞鈔法恣意強圖。都是無廉恥賣買人,有過犯駔傳徒,倚仗著幾文錢百般胡做,將官府覷得如無。只這素無行止喬男女,都整扮衣冠學士夫,一個個膽大心粗。 〔倘秀才〕堪笑這沒見識街市匹夫,好打那好頑劣江湖伴侶,旋將表德官名相體呼。聲音多廝稱,字樣不尋俗,聽我一個個細數。 〔滾繡球〕糶米的喚子良,賣肉的呼仲甫,做皮的是仲丁,邦輔,喚清之必定開沽。賣油的喚仲明,賣鹽的稱士魯。號從簡是采帛行鋪,字敬先是魚鮓之徒,開張賣飯的呼君寶,磨面登羅底叫德夫,何足雲乎! 這真是蘊蓄著一肚子的憤妒而在刻劃的寫著的。而多財善賈之流,不僅冒用了文人們的雅號,竊披上士夫們的衣冠,且還實際上和士子們爭奪社會的地位和歌人的戀愛。 〔塞鴻秋〕一家家傾銀注玉多豪富,一個個烹羊挾妓誇風度。掇標手到處稱人物,妝旦色娶去為媳婦。朝朝寒食春,夜夜元宵暮。吃筵席喚做賽堂食,受用盡人間福。 時中這一段話,正足為許多元劇為什麼把商人、士子、妓女間的三角戀愛的故事寫成了那個式樣的注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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