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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元人所寫商人、士子、妓女間的三角戀愛劇(7)


  七 元代商業的繁盛與商人地位的增高

  而同時,商賈們的地位卻突然的爬高了幾層,重要了許多。和士人階級的沒落,恰好成一極明顯的對照。

  杭州雖是故都,但依然繁華如故,並不因南宋的滅亡而衰落下去。也許反因北方人的來遊者多,藩邦外國人的來往經商旅行者多,以及駐防軍隊的數量的增加等等之故,而更顯得有生氣起來。作劇者關漢卿到杭州來過。而曾瑞卿來到了杭州之後,便定居於此,不肯再回北方去。許多劇本都是刊於杭州的。——更多的古籍是發見於此。她成了元這一代的「文化城」。郎瑛《七修類稿》云:

  吾杭西湖盛起于唐。至南宋建都,則遊人仕女畫舫笙歌,日費萬金,盛之至矣。時人目為銷金鍋,相傳到今,然未見其出處也。昨見一《竹枝詞》,乃元人上饒熊進德所作,乃知果有此語。詞云:「銷金鍋邊瑪瑙坡,爭似儂家春最多。蝴蝶滿園飛不去,好花紅到剪春羅。」

  所謂「銷金鍋」也便是商業中心之意。其實在元這一代,於杭州外,附近的松江,——駐防軍的大本營所在地——茶的中心的九江,及市舶司所在地的泉州、上海、澉浦、溫州、廣東、慶元(連杭州,凡七所)等地,也都是很繁盛的。這些,都還是「江南」之地。北方的都市還不在其中。

  「江南」素為財富之區。南宋的政府,誅求尤酷。元代所謂江南,即指最繁榮的:

  (一)江浙行省
  (二)江西行省
  (三)湖廣行省

  而言。據《元史·食貨志》,江南三省天曆元年「夏稅」鈔數,總計中統鈔一十四萬九千二百七十三錠三十三貫。

  江浙省五萬七千八百三十錠四十貫,
  江西省五萬二千八百九十五錠一十一貫,
  湖廣省一萬九千三百七十八錠二貫。

  而商稅的收入,歷代都占不大重要的地位者,這時卻大為增加,大為重要。至元七年,定三十分取一之制以銀四萬五千錠為額。至元二十六年大增天下商稅,「腹裡」為二十萬錠,江南為二十五萬錠。到了天曆之際,天下總入之數,視至元七年所定之額蓋不啻百倍雲。(《元史·食貨志》)所謂百倍,即約四百五十萬錠也。僅江南三省已占了四十萬零三百八十五錠多了。計:

  江浙行省二十六萬九千二十七錠三十兩三錢
  江西行省六萬二千五百一十二錠七兩三錢
  湖廣行省六萬八千八百四十四錠九兩九錢

  較之「夏稅」已多四倍,而鹽稅,酒稅,茶稅,互市稅尚不在內。可見這個時代的商業的隆盛,商人負擔能力之驚人。市舶司的稅,至元間,其貨以十分取一,粗者十五分取一。後禁商入海,罷市舶司。不久,又屢罷屢複。惜未詳其稅入的總額。想來,那筆數目必定是很可觀的。

  酒稅為國賦之一,「利之所入,亦厚矣。」僅「杭州省酒課歲辦二十七萬餘錠」,其他可知。

  天下鹽總二百五十六萬四千餘引,而兩浙之鹽,獨佔了四十五萬引。江西、湖廣及兩淮等處的鹽引也不在少數。在鹽課鈔總七百六十六萬一千餘錠裡,江南三省是占了很大的一個數字的。

  茶的總樞紐為江州,總江淮荊湖湖廣之稅皆輸于江州的榷茶都轉運司。天曆二年,始罷榷司而歸諸州縣。而其歲征之數,凡得二十八萬九千二百一十一錠。

  還有種種的雜稅呢,且不說了罷。總之,就商人的負擔之重,——從古未有之——便知元這一代從事於商業者是如何的占勢力。他們成了國家的重要的礎石。國稅從他們身上付出的是那末多。而元地域那末廣大,兵威那末強盛。為商賈的往來,交通,除去了不少的阻礙。其商業之突盛,是必然的情形。《舊唐書·食貨志》云:「士農工商四人各業。食祿之家,不得與下人爭利,工商雜類,不得預于士伍。」而元這一代,商人卻成了一個特殊的階級了。他們和蒙古民族有經濟和商業上的必要的往來,其接近的程度當然較士子們為密。而元代又有「入粟」為官之例。由商人一變而為官吏,當也是極平常的事。

  處在這樣的優越的條件之下,商人和士子間的三角戀愛的爭鬥,其勝利權,當然是操在商人的手上了。

  故馮魁、柳茂英們,硬生生的拆散了秀才妓女們的鴛鴦,而奪取了她們去。秀才們忍氣吞聲,妓女們沒法掙扎。

  他們只是幻想的等候著以另一種勢力——自己做了官,或朋友做了官——來奪回了他們的所愛。

  而這幻想卻終於是幻象而已。這等候,卻終於是不會在實際社會上實現的。

  為了戲曲家們的本身便是「士子」的同流,其同情便往往寄託在秀才們的身上,而往往給商人們以一個難堪的結果―這正足以證:在實際社會上,秀才們恐怕是要吃虧到底的;故才有了那樣的「過屠門而大嚼」的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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