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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元人所寫商人、士子、妓女間的三角戀愛劇(6)


  六 元代士子的社會地位的墮落

  士為四民之首,向來地位是最尊最貴的。也有窮苦不堪,像王播寄食僧寺,范進、周進(《儒林外史》)之受盡奚落的。然而一朝時來運來,便可立刻登青雲,上帝京,為文學侍從之臣。立刻,妻也有了,家也有了,僕役也有了,田地也有人送來,財貨也有人借給。所謂「富貴逼人來」者是。這不是一套魔術的變幻麼?而這魔術的棒,這亞拉定神燈似的怪物件,便是「科舉」者是。不管是詩賦,經策,是八股文,其作用是全然一致的。昔人有詩云:「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便是實況。因此,便養成了「百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心理了。宋代尤重士,不論居朝在鄉,士的地位都是很高的。金人取了中國北部,卻也知道籠絡人心,屢行科舉。南宋對於士更是看重。

  但那個「以馬上得天下」的蒙古民族卻是完全不懂得漢人、南人的社會狀況的。他們的生活和思想,與漢人、南人是那樣的不同。元帝國所囊括的地域是那末廣,所包容的不同文化與思想的民族是那末眾多。要他們怎樣的特別的照顧到漢人、南人的舊有文化和制度,當然是不可能的。於是乎,科舉的這個制度,「士」的登庸的階梯,便也不被注意的廢止了下來。

  元史《選舉志》嘗痛論元代仕宦流品之雜。「捕盜者以功敘,入粟者以資進。至工匠皆入班資,而輿隸亦躋流品。諸王公主,寵以投下,俾之保任,遠夷外徼,授以長官,俾之世襲。凡若此類,殆所謂吏道雜而多端者歟?」其實,在元世祖時代,根本上便不曾有過科舉。到了仁宗延祐間方才恢復了科舉制度。而得上第者未必便有美官。士子出身者大抵皆浮沈下僚,鬱鬱不得志。《輟耕錄》云:

  國朝儒者,自戊戌選試後,所在不務存恤,往往混為編氓。

  「士」的地位在元這一代便根本上起了動搖。他們是四民中的一個,而不復居其「首」。他們手無縛雞之力,身無一技之能,自然更不能為農、工、商所看得起。而把握著當時經濟權的商人,則尤視「士」蔑如。鄭德祐的《遂昌山樵雜錄》云:

  高昌廉公,諱希賁……嘗言:先兄(希憲)禮賢下士如不及。方為中書平章時,江南劉整,以尊官來見。先兄毅然不命之坐。劉去,宋諸生襤褸冠衣,袖詩請見。先兄急延入坐語,稽經䌷史,飲食勞苦如平生歡。既罷,某等兄弟請于先兄曰:劉整,貴官也,而兄簡薄之。宋諸生,寒士也,而兄加禮殊厚,某等不能無疑。敢問。公曰:此非汝輩所知。吾國家大臣,語默進退,系天下輕重。劉整官雖尊貴,背其國以叛者。若夫宋諸生,與彼何罪而羈囚之。況今國家起沙漠,吾于斯文不加厚,則儒術由此衰熄矣。

  像廉希憲那末愛士的人實在不多見,而他的這個「于斯文加厚」的行為便為後人所稱。然竟也無以起儒術之衰。

  同書又載尤宣撫一事云:

  時三學諸生困甚。公出,必擁呼曰:「平章。今日餓殺秀才也!」從者叱之。公必使之前,以大囊貯中統小鈔,探囊撮予之。

  那些酸秀才的窘狀,不亞於沿門托缽的人物麼?金劉祁《歸潛志》(卷七)有一段文字形容金末仕宦者之苦:「往往歸耕,或教小學養生。故當時有云:古人謂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今日一舉成名天下知,十年窗下無人問也。」卻恰好用來形容元這一代的士子的苦悶。

  故元代的作者,每多挺秀的才士,而淪為醫蔔星相之流,乃至做小買賣,說書,為伶人們寫劇本,以此為生。關漢卿做醫生,而鄭光祖為杭州路吏,趙文寶以卜術為生業,做陰陽教授,施惠乃居吳山城隍廟前,以坐賈為業。

  其或足以自立者,都是別有原因的,不是被貴遊所援引,便是家本素封,不患衣食。顧阿瑛、倪雲林他們之所以名重天下,原來也便是慣作寒士們之東道主的。

  「士子」的社會地位的墮落,也便是形成了他們的落魄與貧窮的原因。而在三角戀愛的場面上,他們當然顯得寒酸、落伍、減色,而不能和商賈們作有力的爭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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